“的确不能。”张凯一道:“可还是有方法的,不是毫无办法,我已经说过你应该猜得出来才对。”
我有那么一段工夫没有反应过来,刚想承认其实我并不如他想象的聪明,忽然间又茅塞顿开,猛地站起来,惊呼道:“死?!”
我是有想过,除非死亡,可这种事情没有人能担得起责任,如果真死了呢?那可就太冤了。
“死亡是最可怕的东西,因为死亡后不光是身体,连思想也会消失,所以就算是这荒诞之极的地方,也无法阻止死亡。”张凯一谈论起沉重的话题却并不显得沉重,反而有一种近似病态的兴奋,我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
“连思想都没了,我们想的东西当然就不存在了。”我道:“你说的对,可是,谁能保证在这里死亡就不是真正的死亡?”
“没人能保证。”张凯一道:“所以,我刚才想让你尝试一下。”
“王八羔子……”我冷汗长流,暗骂了一声,可表面上还是不想和张凯一闹僵,就道:“为什么收手了?”
“因为我突然想到,拿你做实验不靠谱。”张凯一又道,我心说最不靠谱的人就是你了,要是有可能,我之前绝对不会拉张凯一下水,这个人性情不定,在之前的相处中我能看得出来,但想不到严重到如此独步,为了真相连别人的性命都考虑。
“你认为一旦死亡就是真死了,所以拿你做实验,你真死的几率比假死还要大。”张凯一又道,这时我也不打算抢下他的枪了,反而轻松起来,回道:“这样的话,谁都一样。拿谁做实验都是不靠谱的,除了你自己。”
“所以,我决定还是用我自己来做。”张凯一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把枪顶在自己的脑门儿上,面具下隐藏的脸,也应当是一副面无表情。
“三思。”我没阻止,事实上我也想试试,但我的确不敢,而张凯一却敢做我不敢做的事,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有点变态,如果真死了,就证明这条路行不通,我也不会因为他的死而痛苦,我想因为这样的私心没阻止他,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你说,现实世界里,不会凭空出现个装满水的杯子吧?”张凯一依旧用枪指着太阳穴,却转过身来问我道,那一刻我明白,就算是他也不是不担心,还是怕死的。
“不会。”我道:“如果是真实的世界,绝对不可能凭空出现什么物质,那和我的世界观相悖。”
“我知道了。”张凯一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砰”地一声枪响传来,震得我浑身一颤,就见张凯一倒在地上,周围也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但他的头上缓缓流出鲜血来。
我颤抖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挪动过去,取下他的防毒面具,就见张凯一瞪着无神的双眼,看向不知道什么地方。
只是,还保持着开枪射击的动作。
“死了。”我脊背发凉,这次恐怕是真死了,周围没有一点变化,不该存在的还存在,该存在的却没有。
“死了吗?”黄粱的声音在背后传来,我知道他们一直都没睡着,全在默默的听着,可却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在这荒诞的世界里,人性开始扭曲了,我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由此也更加感到绝望,但我没有指责他们的资格,只能回道:“死了,真死了。”
如果说,这是真实和虚幻的夹缝,那么我们看到的是不是也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我们看他是死了,但他或许没死呢?
我摇了摇头,把这一点想法都摒除了,死亡是真实的,不存在虚假,无论何种形式的死亡。
“咱们也得死。”黄粱道。
“别说了,养好精神,咱们还不能死。”我道:“老疤脸你守着,我去睡会儿。”等老疤脸站起来,我就跑到他刚才睡觉的地方,因为能倚着,虽然有些潮湿,但还并不是不能忍受,只是一想到张凯一死前那些听起来很深奥的话,我就冷汗淋漓,怎么也睡不着了。
躺了一会儿,我感到口渴难耐,就拿起水壶准备喝点水,这时候又突然想起张凯一放下的杯子,抬头一看,竟然还在张凯一的尸体旁边,好端端的放着,一滴水都没有撒出来。而老疤脸离得最近,却根本像是没看见一样。
我伸手拿过来,摇晃了一下,道:“老疤脸,喝水吗?”
老疤脸似乎睡着了,当我叫出声来的时候明显见他身子颤抖了一下,而后猛地回头,又道:“你哪里来的水杯?”
“你不记得了?”老疤脸就算没发现也就算了,可这水杯是我和张凯一提过了,他们当时都醒着,不可能不记得。
“记得啥?”老疤脸又缓缓转过头去,似乎连我刚才问他要不要喝水的话都忘了。
一瞬间,我又感到无比惊恐起来,把水杯放下,用力推了推旁边的人,问道:“我是谁?”
“队长。”王玄的声音传来。
“我的名字。”我又道。
“队……长?”王玄翻了个身,不太确定地说道,可说完之后他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反而又去睡了,就像是……他刚才喊出队长这一瞬间都给忘掉了。
我用力踹了王玄一脚,终于把他踹精神了,但他的反应却很迟钝,揉了揉被我踹过的腰眼,左右看了看,似乎连人都没找到,又缓缓坐下,拿着张凯一的水杯就喝起水来,结果都倒在防毒面具上了。
我错了,彻底错了,不是我们的人性开始扭曲,而是渐渐变得行尸走肉。那些铜人,雕像,把我们的思想具现化,而后进行掠夺,以至于我们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张凯一,他是最严重的人,在死前不光是为了验证依靠死亡能不能逃脱这个荒诞的世界,而是在做最后的抵抗。他逐渐失忆,但对死亡很执着,因为失忆他不可能像我一样判断出来这种情况,所以依靠对死亡的执着,脑子里留下的东西越来越纯粹,才选择这样的方式。毕竟,这荒诞的世界就算能带走所有思想,也带不走死亡。
死亡是思想的终结,而不在思想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