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生得又高又黑, 还瘦成皮包骨, 远远看着, 宛若麻杆串儿一般, 让人看着就不忍心。
江家的餐桌上,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给表妹添菜, 实在太瘦了。
表妹狼吞虎咽, 仿佛生平从来没吃饱过，差点呛着自己，于桃花看得眼睛都红了。
“虎囡啊, 你别急，慢慢吃。”于桃花给她添碗汤，“姑姑家管饱, 以后你就跟姑姑一起生活。”
虎囡终于放下碗, 意识到自己吃太多，她黑瘦的脸有些窘迫, 小小声地说：“我、我很久没吃过饱饭了……所以才吃这么多, 以后我少吃点……”
夏青禾不赞同地说：“那不行, 你太瘦了, 得多吃点。”
江河也说：“等会我给你把个脉, 好好补身体。我们家有的是米, 够你吃的，不用省。”
虎囡愣愣地看着三个亲人，他们的眼神温和, 看她时是那么的包容, 只有她妈妈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黑瘦的少女抓紧筷子，呐呐地说：“我会乖乖干活的，我并不懒的……我可以挣很多公分。”她有些冲动地想告诉他们，其实她很能干的，只是她太讨厌她后妈，干活才会拖拖拉拉的。
江河摸摸她的脑袋，并不嫌弃她的头发打结，“你现在还小，先养养身体，以后再下田挣公分。”
吃完饭后，婆媳俩烧了一大桶热水给虎囡洗澡，并拿出最细密的梳子慢慢地为她梳头。
好在虎囡脏是脏点，身上并没有虱子跳蚤之类的。
晚上，虎囡躺在柔软的床上，一直忐忑不安的心仿佛放下来，她很快就睡着。
于桃花去找儿子和儿媳妇说话。
她叹着气说：“你们不知道虎囡过的是什么日子，她那后妈根本不是个好的，从小就打她，她身上没一块好皮肉……”说着，她忍不住抹泪，“大河你舅舅简直是丧天良，眼里只有他现在娶的媳妇生的儿子，虎囡饿晕过好几次，都是村里人好心给碗饭吃才活下来。”
夏青禾贴心地为婆婆添碗水，并加了点糖，让她喝碗糖水缓缓。
“有一次，那泼妇竟然将虎囡往死里打，头上都是血，幸好村里人看不过去，送她去医院才救回来。后来虎囡学聪明了……”于桃花脸上露出笑容，“看到她后妈拿起棍子，虎囡就跑，我听说全大队的人都没她跑得快。”
夏青禾想到虎囡的身高，腿这么长，肯定跑得不慢。
于桃花说着又是一脸气愤，“那天杀的泼妇奈何不了虎囡，就想将她嫁出去换钱，结果那些人看过虎囡后，嫌她又黑又瘦又高，还不好看，都没人愿意要……也不想想虎囡才多大，营养不良，月事都没来呢。”
说到这里，于桃花真是气得想将娘家的哥嫂都痛打一顿。
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也不怕以后遭报应。
江河皱眉，“妈，我明天给虎囡开个药方调理一下。”
都十六了还没来月事，营养肯定跟不上。
于桃花叹气，“虎囡个子这么高，要是嫁不出去咋办？我今天能将她带回来，也是因为虎囡实在是没人要，她后妈才这么痛快放手。”
江河忍不住反驳，“妈，个子高是好事。”虎囡这身高放在后世，那是超模的料！
于桃花气道：“姑娘家长得比男人还高，哪是啥好事？”
江河：“也有比虎妞高的，咱们以后给她找个比她高的。”只是他们这边地带，能比得上虎妞的身高的男人，好像确实少了点。
这年头的人普遍吃不饱，营养跟不上，身高也受限制。
于桃花不想理会啥都不懂的儿子，想了想又希冀地看向儿子，“大河啊，你开药有没有让身高不再长的？你表妹再高下去，以后真的要嫁不出去。”
姑娘家来月事前都能窜一窜，虎囡还没来月事呢，这再长下去，岂不是将屋顶洞穿？
“没有！”江河没好气地说，“虎囡还没我高呢，你操啥心！”
于桃花唉声叹气，儿子这身高在南方是数一数二的大高个，虎囡有他这么高还了得啊。
等等，南方人长得不高，可北方人有长得很高的……
于桃花陷入沉思，以后给虎囡找个北方的丈夫？
一夜无话。
第二天，江河就给虎囡开了药方，便进城找朱一刀买肉。
他看得出来，虎囡很能吃，吃上一大碗饭后，她就纠结地放下筷子，明明肚子还咕噜咕噜叫着，嘴上却偏偏说饱了，明显是生怕吃得太多，被他们嫌弃。
于桃花那个心疼哟，强迫似的将半锅饭给她满上，吃得虎囡眼泪汪汪，一再表示自己很能干活，要下田挣公分，不能白吃饭。
江河知道这年头的人肚子里油水少，别说大人，就是小孩都能吃上三大碗白饭。他们家也是大鱼大肉不缺后，食量才降下来的。
药补不如食补，还是找朱一刀买些排骨猪肚给虎囡补补。
江家收养了一个很能吃的表妹的事，很快就传出去。
李红梅还特意将女儿叫回家敲打。
“妈，我并没有任何意见啊。”夏青禾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妈，“我也喜欢虎囡，吃得多算啥，我和大河哥又不是养不起。”
“你没意见就好。”李红梅松口气，她就担心女儿不懂事，为这事跟婆家闹呢。
丈夫私底下和她透露过江河的家底，并跟她说江河被军队点了名，前途不可估量，别说一个虎囡，就是十个都养得起。
既然养得起，她自然不在意女婿家多养个能吃饭的，就担心女儿年轻不经事，为这事和婆家闹。
“莫名其妙。”夏青禾嘟囔着，赶紧回家看书。
**
隔壁青风大队的王校长过来的时候，大队长也跟着过来。
两辆牛车，上面是辆废旧的拖拉机。
给老婆送考的江河直翻白眼，当作没看到青风大队长殷切的眼神。
稻谷已开始变黄，但还不到收割，现在是村民们养精蓄锐的时候，他们都集中到广场的仓库看热闹。
夏大志将一个仓库改造成教室，里面放了二三十张他到城里折腾回来的旧桌椅，充分向众人证明他办校的决心。
王校长一脸严肃地站在讲台前，看着在座的人，说道：“这次红云大队开办小学，教师择优录取，公事公办不得徇私，如果你们有异议就直接提出来。”
下面等考试的人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这次出题和改卷的老师都是我，大家如果怀疑我的公正性，可以向教育局举报。”王校长继续说。
无论是知青还是红云大队本地人都不说话。
没有人会怀疑王校长的品格操守，这是一个若不是被人明里暗里护着、差点被斗死的老校长。他的骨头硬，当年那些人怎么斗他都不曾低过头。
这也罢了，他还是个运气超好的，不知为何，打他主意的激进份子总会倒霉。轻的只是扭伤脚，头上摔个大洞，严重点的被牛顶穿的肚子一命呜呼，或喝醉酒从山上摔下来，半条命都没了。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次数多了，很多人心里还是发毛。
他们并不想丢个胳膊或断个腿。
只有某些知情人暗中猜测，定是王校长桃李满天下，他的学生肯定有嫉恶如仇的，不愿老校长受罪。
知青们现在并不想猜测王校长的运气，他们渴望的眼神盯着王校长手上的试卷。
试卷发下来后，夏青禾扫了一眼，顿时忍不住偷乐，她都懂！
好神奇，大河哥划过的重点都考到了。
教室里的人正在考试，教室外的人都下意识地放轻动作，生怕打扰到他们。
对这些知识份子，村民们还是十分尊重的。
江河站在教室不远处，也盯着教室里看。
“大河同志！”青风大队长腆着脸凑过来，他搓着手，眼中带着焦虑，“反正你媳妇在里面考试不会跑，不如你先帮我看看我们的拖拉机还能不能修？”
这可是他们大队花了大价钱买的二手拖拉机，要是修不好青风大队可要亏大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破烂的拖拉机都要这么高的价格，而且还有很多人抢，他也是狠下心买的。
以一已之力将废旧拖拉机、汽车价格抬高的罪魁祸首说：“我检查检查。”
他们来到停放拖拉机的地方。
江河带上手套，将破旧的拖拉机拆开，大林和春生默默地过去打下手。
检查完后，江河朝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们身后转的人说：“可以修。”
青风大队长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欣喜地说：“真是太好了，啥时候可以修好？”
“等你买到零件。”
接着，江河拿出纸笔，“这些零件在县城买不到，得要到省城才行。当然，你也可以让大林和春生他们帮忙买，他们过几天会拉山货到省城。”
因为他经常要买各种机械、各种零件，大林春生都熟门熟路，交给他们完全没问题。
青风大队长看着零件花要花的钱，暗中松口气，比想像中便宜啊。
列好需要的零件后，江河公事公办地说：“先说好，这修理费……”
“不会少你的！”
青风大队长拍着胸膛保证，相对于一辆能用的拖拉机，这点修理费简直是小事一桩！
另一边，考试终于结束。
试卷收起来后，所有人在外面等候王校长改卷。
等到成绩公布时，宋平西不敢置信地摸摸镜框，夏青禾的分数竟然比他还高！
跑过来凑热闹的村民们也一脸惊讶，接着忍不住笑起来。
哎哟喂，看不出来青禾居然比知青还博学，不愧是他们大队长的闺女，一点也不比这些自诩文化人的知青们差。
二妞忍不住问出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青禾，你、你怎么考得这么好？”
“大河哥教我的呀。”夏青禾一脸自豪，“大河哥可聪明了，他看医书都能自学才材，更不用说高中知识，他说我要多看点书，只有母亲聪明以后生的孩子才聪明。”说到这，她心里颇为遗憾，小日子刚来，这个月没戏了，也不知啥时候她能怀上大河哥的娃。
“可大河哥读书的时候，成绩不是很差吗？”二妞一脸疑问，江河读书时的成绩，村里的人可都是知道的。
夏青禾眼睛眨也不眨地美化心上人，“大河哥是故意考差的，学费太高，他不想让婆婆辛苦。”
村民们恍然大悟，接着也在脑海里一起美化江河，这就是一个大孝子啊！
红云大队小学的老师很快就选出来。
虽然不太满意宋平西的人品，可人家是靠实力考上的，夏大队长也没话。
只有知青们板着脸。
刚回到知青点，一个知青忍不住拦住宋平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大队长还没开始宣布要办小学，你就已经开始看书……”
宋平西讽刺地看着他，“如果这样叫不公平，你干嘛不去和夏大队长抗议？夏青禾看书的时间比我更早吧。”
一个年纪稍大的女知青走过来制止他们争吵。
她严肃地说：“不要输不起！确实是我们考得不如人。”
宋平西的脸色缓和下来，“我提前看高中的课本，是因为我意识到知识的重要性。江河发明出竹子自行车的时候，你们就该注意到，没有知识是整不出来的。”
知青们看着他，没有说话。
虽然他说得很对，但莫名的还是让人不爽，特别是和宋平西素来不对付的知青，更是迈不过心里那关。
接着，又见宋平西脸上突然露出不甘，“你们不是注意到我去找大队长吗？本来我是想建议他开办小学的，没想到大队长早有这个想法，并且已经作好决定。”
他到底还是迟了一步，不然自己这个第一提议者的待遇肯定不止如此。
几个知青脸上露出苦涩，所以说在审时度势方面，他们都输给宋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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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儿媳妇成为老师，于桃花开心地做了一桌子菜庆祝。
“虎囡，多吃点。”于桃花给虎囡挟了块猪蹄，“咱们家不缺工分不缺钱，你可劲吃。”
虎囡正在狼吞虎咽，就被江河敲了一记，“慢点吃，吃太快伤胃。”
虎囡朝他羞涩的一笑，她差点忘记这里是江家，不是她不抢就没饭吃的于家。
“对对，慢点吃，饭菜管够。”夏青禾叮嘱，“你表嫂我以后就是老师，工分不少哦，绝对可以养虎囡养得白折胖胖的。”
“我可以挣公分的。”虎囡再次强调，她都白吃白喝好长时间，十分心虚，觉得不能这样。
于桃花笑道：“有得是活让你干，夏收快到了，咱们全村人都得下地干活。”
虎囡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努力保证：“我可能干啦，一天能做七八个工分呢。”
“哟，比大河还能干！”于桃花取笑儿子，“你表哥干活特别差劲，比小孩还不如。”
江河摸摸鼻子，“妈，我是脑力工作者。”
夏青禾和虎囡一起点头，论脑子她们绑一块都比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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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夏收前，江河终于将青风大队的拖拉机修好。
为表示他不是吃干饭的，江河挽起袖子，准备和村民们一起到地田里割稻子，结果被夏大队长提溜到一干记者面前。
夏大志一脸骄傲地说：“他就是江河，发明新肥料的江河！你们看这些洒了新肥的稻谷，粒又大又多，收成能多两成呢。”
这次除了记者，还有来自京城的研究人员，他们忙碌地采样品作记录。
“江河同志实在是太伟大了。”研究人员紧握住江河的手，激动地说，“肥料已经证明是有用的，夏收后还有秋收，只要用足新肥，今年肯定是个大丰收。”
江河询问：“全国各地都能用得上新肥吗？”
研究人员摇头，“怎么可能，生产跟不上，起码得等明年。不过这肥料是出自你们省，自然有优先权。”
接着研究人员又问：“对了，这肥料是你发明的，你想怎么命名？”
“就叫牛龙复合肥吧。”江河想也不想地说。
“牛龙？”研究人员一脸迷惑，“有啥说头吗？”
边上的夏大志朝江河狂甩眼色，江河置之不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牛代表农耕，龙代表腾飞，希望我们国家的粮食产量能上新台阶。”
“说得好！”研究人员纷纷拍掌，“这名字取得好，就叫牛龙复合肥！”
报纸很快就发行出去，全国上下都惊呆了。
能让粮食增产三分之一是什么概念？
代表着不会饿肚子！所有关心老百姓肚皮的官员都打电话到京城，求牛龙复合肥。
江河不知不觉中出了名，当然他改造自行车、修汽车、弄了架滑翔机上天的事被隐瞒下来，并不是国家想昧下他的功劳，而是为他的安全着想，特务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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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龙复合肥？”龙先生低声说，“这名字太难听了。”
“老师，我是不会昧下你们的功劳的。”江河义正词严地说，“总有一天，我会告诉所有人，这复合肥是你们发明的。”
牛先生没好声气地说：“你还不如昧下我们的功劳呢。”这名字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
江河才不理叫，转移话题，“牛老师，龙老师，既然你们研究农作物，不如再研究一下家畜怎么养才快出栏……”他示意他们看向牛棚不远处的猪圈，“反正近水楼台先得猪。”
近水楼台先得猪？！！！
在场所有人都喷了。
龙先生忍不住板起清俊的脸，“我觉得你需要一个语文老师。”
不过这确实是个好提议。
牛先生和龙先生很快又凑到一起，开始研究养猪事宜。
江河脸上露出笑容，与其让后世人备受瘦肉精之苦，他宁可从源头掐下来，以后老百姓吃着像猪肉的肉，一定会感激他的。
天知道这个年代的猪多好吃，简直让人怀疑后世的肉质退化了个十代八代。
宁教授默默看着，良久才说：“大河啊，我打算离开红云大队了。”
梦里的实验室在呼唤他，他迫切的想研究航天飞行器，到月亮上瞅瞅，为他们的国家继续作贡献。
江河自然能理解宁教授，但还是舍不得。
“小牛和小龙学的东西在这小山村用得上，可我不行啊，没有精密的实验室，啥都干不成。”宁教授有些苦闷，“米国人已经登上月球，咱们国家也不能落后，我今年都63了，再不努力就只能等死。”
江河赶紧握住宁教授枯瘦的手，认真地说：“教授您努力实现自己的理想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牛棚里的气氛顿时低落下来。
夏青禾尤其舍不得宁夫人，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学会了很多，不止是知识，更多是人生态度。
现在村里的人看见她，都说她变得更漂亮，将之归功于结婚后长开了。只有她知道，她是学着宁夫人，举止更优雅更有气质。
“我舍不得您。”夏青禾扑到宁夫人怀里低低地哭。
“那就和咱们一起走吧。”宁夫人嘴角含笑。
这些日子是她几年来过得最轻松自在的，丈夫即将被国家重用，大儿子找到了，孙子也好好的，她的人生总算没留下什么遗憾。
夏青禾愣住。
宁夫人怜惜地抚着她的发，“大河是个有才的，红云太小，禁锢了他，所以他迟早要离开的。你看你的外语学得这么好，这么有天份，但在红云也派不上用场啊。”
她叹息一声，继续道：“我不知道你大河哥想什么，但我知道他缺什么，你看到他的工作室了吗？里面都是各种零件……他拧个螺丝都得亲自来，他缺的不止是研究室，还有助手。”
夏青禾愣愣地看向已经和三个老师喝上的江河。
半晌，她脸上的迷茫退去，重新变得坚毅起来。
“师母，您放心，我也会努力的！”她握紧拳头，一脸坚定地说，“我会将师母给我的书全背下来，将来不管大河哥去到哪，我都不会拖他后腿。”
宁夫人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说：“那我们等你们。”
喝到深夜，江河他们才离开牛棚。
“大河哥，你喝醉了，我扶你上床。”夏青禾扶着江河上床。
“我没醉……”江河努力睁大醉意朦胧的双眼，喃喃地说，“青禾，我也要努力！他们这一代人，明明身体被摧残，精神备受煎熬，但还是愿意焚烧一切报效祖国……”
他从来没看到哪个时代有这样强烈的爱国精神，越是黑暗越是如萤火般明亮。
夏青禾唇角含笑，在他眉间亲了下，柔声说：“好，我们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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