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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张延龄率领陈式一等数十名亲卫前往龙江船厂。
龙江船厂,位于南京西城郊外。西接长江,东邻秦淮河畔。这里本来是一片水汊纵横芦苇丛生的荒野外滩涂之地,洪武年间因为毗邻长江水道,便被辟为造船工厂。但其真正名声鹊起繁荣之时,却是在永乐年间。
众所周知的郑和下西洋,所用的船只十之**都是出自于龙江船厂所建。据称,郑和下西洋的船队有各种船百余艘,随行人员近两万余人。可见这是何等庞大的一支船队,何等庞大的船只。光是造出这么多船只,便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想当年,龙江宝船厂人头攒动,数千造船工匠在这里忙碌,其场面何等壮观。
只可惜,永乐之后,随着禁海之策愈发严格,随着大明国力逐渐的衰落。宝船厂也逐渐萧条下来。除了造一些内陆漕运船只,一些打渔的小船,甚至一些龙舟花船彩船之外,他们再没有造过大型的海船。
一代又一代,直到如今,当张延龄抵达宝船厂的时候,看到是荒草遍地,房舍破旧,野树丛生,门可罗雀的场景。
一眼看过去,这里哪里是什么造出宝船的地方,就是一片荒野之地里矗立着一些房舍。一些坚守于此的船工偶尔为长江上的渔家和秦淮河畔青楼打造修理一些船只,勉强维持生计而已。
一座高大却被风雨侵蚀的黑乎乎的牌坊之下,徐杲带着数十名造船的老工匠站在牌坊之下迎候。
“小人等叩见护国公!”众人跪下行礼,七嘴八舌的说道。话语中夹杂着一些异地的口音。因为这些人里边有不少是从广东和福建的造船厂重金请来的。所有这些人,都是当地造船技艺的佼佼者。
这些人之所以肯从广东福建赶来,除了给的报酬无可拒绝之外,也是因为有人肯请他们造大船。就像饕餮客看到美味佳肴,嗜酒者看到清冽好酒一般,这些身怀造船技艺之人得知朝廷护国公要重造宝船出海的大计划之后都激动不已。其实在他们很多人心里,能造出大船是他们的梦想和情怀,无关报酬多少。这一次就算报酬不高,他们也会来此。
张延龄连忙下马搀扶,笑道:“诸位免礼,折煞我了。”
众人沿着乱草丛生的道路来到厂区的一座大院子里。这里是之前的房舍,破败不堪。虽然经过了修缮,但依旧是条件糟糕的很。一排排屋舍都已破败,恐怕也难抵挡风寒。
“你们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岳父,你该好好的招待这些远道的贵客的,起码也得有个好住处。”张延龄看着周围的环境道。
徐杲笑道:“我不是不想,只是要整饬这里,得花许多银子。一想到你说的造大船,得花几十万两银子,我便不敢乱做主了。”
张延龄苦笑道:“人是第一位的,这些老工匠们住在这样的地方,万一挨冻生病了,那可是大损失。万事先安顿好人,才想其他。银子么?你却莫要担心,那是我的事。”
徐杲节俭惯了。西山兵工厂花银子如流水,却无收益。这一次听说朝廷一两银子不出,全是张延龄自己掏银子造船,徐杲心忧张延龄的财力不够,所以许多事都不敢擅专,不敢乱花银两。
“国公爷对咱们这些老家伙不必这么照顾,我们都硬朗的很。留着银子造船才是正经。咱们这些人什么都不图,也不怕吃苦,只要能造出大船来,便心满意足了。”众工匠们纷纷道。
张延龄笑道:“各位放心,船是一定要造的。一旦动工,以后大伙儿都没有停歇的时候。造海船的生意会很繁忙,可不是几艘船的事,得是几十艘,几百艘甚至上千艘的事情。不能将就。磨刀不误砍柴工,前期的准备工作是一定要到位的。”
众人兴奋不已,护国公说了这话,大伙儿的心便安定了下来。
徐杲道:“要不要先瞧瞧这几个月来,我和诸位商议的造船的款型?我们打造了模型,有六种船模,就摆在后面的棚子里,咱们去瞧瞧?商议商议?”
张延龄却摆手道:“今日先不看了。这里的环境如此糟糕,设施如此陈旧,如何造船?这宝船厂要重新运作起来,得先将设施准备好。路要通,大量的厂房和屋舍要建造起来,地面要平整修好,以便于物料运输进出。得先整修好,才能开工。”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等着侯爷做定夺船型,听说侯爷自己也很着急,然而他却连他们辛辛苦苦造出来的模型都不看。那可是众人几个月商议争吵造出来的。
“对了,忘了告诉诸位,这宝船厂以前率属于工部都水司,但朝廷已经允许归于行开的市舶司所辖,所以一切都是我们可以做主的。我这里有几份委任状。是本人以市舶司的名义任命的。任命徐杲为宝船厂提举官,任命王启年为宝船厂督造官。任命马忠实为细木作坊主事,李老八为油漆作坊主事,赵四海为捻作坊主事……”
张延龄拿出委任状一连串的念出他们的名字,这船厂的分工是极为严密细致的,除了船厂提举督造之外,光是各种作坊便有七八个。什么铁作坊、篷作坊、索作坊、缆作坊及看料铺舍等处,都必须要有人主事。
这些任命其实都是官职。虽说只是在船厂内的官职,但这属于朝廷的官吏。除了那位王启年是原本宝船厂的留守督造之外,其余的都任命的是这些老工匠。而且显然张延龄对他们是做过了解的,他们的任命也都跟他们擅长的领域有关。
众人惊喜之余,纷纷上前叩谢,接过委任状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这便什么都还没做呢,便已经是官了。
“还是那句话,磨刀不误砍柴工。船厂人员的架构要搭起来,职权责任要明晰起来,以后做事便事半功倍。对了,咱们去外边转转,船坞……那个……瞧瞧作塘是否堪用。王督造,你熟悉这里,领咱们去瞧瞧。”张延龄道。
王启年连声应了,众人纷纷出门,沿着荒草丛生的小路往西行去。远远的可见到远处长江江面上白矾移动,高桅耸立。这船厂的地形得天独厚,就在长江边上。
所谓作塘,便是船坞。宝船厂最繁华的时候有七条作塘,同时开建七条大船。但现在,这些作塘都已经成了野水塘,周围芦苇丛生,残荷水草纠集在水面上,周围的作塘堤岸都已经崩塌了。
七条作塘全部转了个遍,只有两处尚在使用,那还只是为了给人修缮船只之用。
作塘左近的大型木吊,前方通向江口的石头闸门都已经损毁。这是完全不堪用的。
“王督造,各位,你们瞧瞧这里,多好的地形。面对长江,水深可造大船。正对江心洲,水流回旋,平静深邃,便于船只下水。如此好的地方,难怪当初能造出那么大的宝船来。”张延龄赞叹道。
王启年点头道:“是啊,宝船厂的位置没的说,只可惜荒废了。作塘都不能用了。这可如何是好?”
张延龄笑道:“如何是好?修缮呗。基础设施不弄好,如何造船?即日起,各位在年前的任务便是,将所有的作塘清淤修缮,重新修缮堤岸,安装隔水铁闸门。所有作塘旁建造木龙吊,横吊。同时建造工房,修建房舍围墙,整修道路。数月之内,这里要焕然一新。只有做好了这些,才能谈到具体的造船。这是第一步。”
众人纷纷点头,王启年咂嘴道:“护国公,我不是泼冷水,这么大的工程,得花多少银子,要多少人手啊?”
张延龄道:“银子你莫管,人还怕没有么?南京城这么多人,先招募个千儿八百的苦力来做工。待遇从优。之后这些人都可以参与造船。闲人多得是,只要有报酬,还怕没人干活?徐提举,回头我让幼棠送十万两银子过来。十万两银子,完成修缮作塘和整体的道路房舍工坊的建造应该不成问题吧。”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这一出手便是十万两银子,简直阔绰之极。原本的担心一扫而空。
王启年忙笑道:“有银子便好办了。南京城壮劳力一天做工是一百五十文。还找不到活。若是提高一些报酬,怕是要挤破头来。”
张延龄道:“那便给三百文一天。但要强壮勤恳的,偷奸耍滑的一律不要。先雇佣八百人来干活,修房子挖作塘清淤的。清淤下水的另外补贴五十文一天。”
王启年大喜道:“好,好,卑职照办。”
一个月九两银子的报酬,那可是高薪。大多数百姓辛苦一个月也不过挣个三五两而已。这一下可真是要挤破头了。
“咱们再转转,看看地形,明日我画个规划图带来,按照规划的图纸干。”张延龄摆手道。
众人大声答应,一个个精神十足。本来众人心中还有狐疑,但护国公一到,这一番雷厉风行大手笔的作为,顿时打消了人他们的疑虑。他们也意识到,这是真的要干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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