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琼华岛在碧波的衬托下宛如一座海外仙岛一般美丽。更难得的是,今日琼华岛西侧豹房的亭台回廊之间少了平日鸹噪的丝竹和歌舞之声。
大明正德皇帝今日无心娱乐,因为他要干正事了。安化王造反的事情本来就已经让他觉得有些危险,现如今陕西总兵曹雄那个混账又擅自用兵进攻,结果一败涂地,命也丢了,这简直太糟糕了。
曹雄死了也就死了,但是这一战失利之后,叛军怕是气焰更加的嚣张了。这正是之前众人商议的时候所担心的事情。朝廷派兵平叛,最后被叛军给打败了,此消彼长,叛军此刻怕是士气高涨。那个逆贼朱寘鐇怕是嘴巴都笑歪了。这让朱厚照心情很是愤怒沮丧,甚至感到了一丝切实的危险。
此时此刻,张延龄就坐在朱厚照的面前,十七岁的少年看着他的舅舅,满眼的热切。自从独石城之战后,舅舅张延龄在朱厚照心目中的位置又拔高了一层。
朱厚照确实并没有将张延龄视为平叛的第一人选。但是当张延龄气定神闲的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朱厚照想起了独石城中被鞑子数万大军围困在城中的时候的那天晚上。那时,他手足无措惶恐无比之时,张延龄便是这么神色泰然的坐在自己面前,告诉自己,他们一定会活着突围出去的。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舅舅,知道朕请你来是为什么吗?”朱厚照轻声问道。
“臣当然知道。”张延龄笑道。
“舅舅能提朕解决这件事么?朕快要烦死了。”朱厚照道。
“皇上放心,臣一定会平息叛乱,将朱寘鐇以及一干叛贼全部擒获,押解京城交给皇上发落。”张延龄沉声道。
“好!朕就要舅舅这句话。在所有人之中,朕只信你的话。朕知道,你从未让朕失望过。那么朕便放心了。”朱厚照大声道。
张延龄微笑道:“皇上其实是有些不放心是么?所以下旨之前叫臣来问问。”
朱厚照轻声道:“舅舅虽然有本事,但这毕竟是舅舅第一次领军平叛。而这件事又是极为紧要之事,容不得闪失。朕请舅舅来,自是要问问舅舅有无信心。朕一方面不希望平叛失利,另一方面也不希望勉强舅舅去平叛,结果却害了舅舅。平叛一旦失利,是要追责的。”
张延龄点点头,心中倒是有些暖意。朱厚照对自己还是有些感情的。他是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免得自己出征失利之后被责罚。当然,他最终还是己到底有无把握,是否能让他安心。
“多谢皇上,臣感动不已。但当此之时,正是臣为皇上效力之时,臣万死不辞。臣也不会让皇上失望的。臣一定会平叛成功的。”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点头道:“朕信你。舅舅定不会让朕失望。然则,舅舅可否告诉朕,你将如何平叛呢?”
张延龄沉吟片刻,沉声道:“四个字:随机应变。”
朱厚照哦了一声,神情有些失望。
“臣不是敷衍皇上,这是臣的心里话。水无常势兵无常形,臣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敌人也不知站在那里的木疙瘩,臣不能远隔千里之外便跟皇上大谈什么平叛之策。一切都需要根据实际的情况做出应对。”张延龄道。
朱厚照点头道:“有道理,那朕便不问了。舅舅既然有信心,这件事便拜托舅舅了。朕一会便命人下旨。舅舅打算何时出发?”
张延龄道:“军情如火,明日便走。”
朱厚照点头道:“好,那朕明日为你亲自践行。”
张延龄摆手道:“倒也不必了。皇上只需答应我几个条件便好。”
朱厚照皱眉道:“条件?”
张延龄道:“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第一件事是,臣想带些振威营兵马前往,还请皇上准许。”
朱厚照道:“你想带着振威营兵马去平叛?”
张延龄道:“不是全部,带着部分便可。”
朱厚照道:“可是朕会下旨,命延绥增援兵马和陕西镇增援兵马会同宁夏中卫后卫的兵马听你和杨一清的调遣啊。京城距离宁夏镇这么远,你带着振威营去,那得多少天才能到?再者,京营兵马不能轻易出京的。难道你觉得这些兵马还不够?舅舅当初不是说,一万兵马足矣么?这些兵马加在一起,可是五万大军了。”
张延龄笑道:“皇上,臣要带的只是三千骑兵而已。作为臣的亲卫营前往。有了他们,臣用起来更顺手罢了。有些事,需要臣的自己人去办,臣可不想跟其他人为了调动一些兵马扯皮。”
朱厚照皱眉道:“看来你是对和杨一清一起领兵不满?你觉得杨一清会掣肘你?”
张延龄摇头道:“臣可不是这个意思,臣这个人行事喜欢我行我素,或许在策略上会不为其他人所理解。与其如此,臣便不费口舌了。这三千骑兵便是让臣可以有更大的行事空间,而非事事都要和人商议。”
朱厚照想了想问道:“还有什么条件?”
张延龄道:“第二个条件便是,臣希望皇上相信臣。除非是臣的亲笔奏折,否则任何人关于臣的奏报,希望皇上都不要相信。臣不希望在前方平叛,却被人在后面捅刀子。哪怕是有人说臣死了,皇上也要见到臣的尸体才能相信。”
朱厚照皱眉道:“谁会背后捅刀子?”
张延龄微笑道:“臣只是打个比方,希望皇上完全信任臣而已,倒也不是说真的会有人背后捅刀子。臣就这两个条件,仅此而已。皇上若能答应臣,臣明日便可出京了。”
朱厚照点头道:“朕答应你便是。希望舅舅不要让朕失望。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张延龄高声谢恩,叩首拜谢。
……
刘瑾坐在豹房大门左近的一间屋子里,眼睛盯着豹房门口。他看到张延龄匆匆出豹房大门离去,站起身来朝着外边张望了起来。
午后皇上召见张延龄,刘瑾刻意躲着不跟张延龄碰面,因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跟张延龄发生言语上的冲突。况且,他和张延龄也没什么好说的。刘瑾唯一想要证实的便是一件事,钱宁那天说的话到底是不是故意和张延龄串通好了来欺骗自己。他需要知道真相。
不久后,一个人推门进来,那是谷大用。
“刘公公……”谷大用快步走近,低声叫道。
“如何,他们见面了么?”刘瑾沉声问道。
“见面了,张延龄从皇上那里出来,便去见了钱宁。两人躲在钱宁屋子里说话。我让孙小四前去窥探,孙小四禀报说,两人低声说话,听不太清楚。不过听到张延龄不住道谢,还拿出一大叠银票往钱宁怀里塞。说什么好好干,回头必有好处之类的话。孙小四怕他们发现,便溜了出来。”谷大用低声道。
刘瑾脸色铁青,牙齿咬的咯咯响。虽然心里早就认定钱宁和张延龄是合伙欺骗自己,但是当这件事被证实之后,刘瑾还是气的发抖。
那天钱宁表现的如此谦卑,信誓旦旦要效忠自己,却原来都是做戏给自己看。他只是故意透露那些话给自己听,让自己上当受骗罢了。亏得自己居然深信不疑,结果让曹雄白白送了性命,让事情变得如此棘手。
“你去告诉钱宁,就说咱家找他有话说。你带着他去东边的毒龙谭等咱家。”刘瑾沉声道。
谷大用一惊,低声道:“刘公公,您这是……”
刘瑾不答,沉声道:“叫你去便去,问这么多作甚?咱家去见见皇上,一会便过去。记着,别让任何人知道此事。你带着他从北边小门出去,别被人看见。”
谷大用面色凝重,低声道:“公公放心,咱家这便去。”
刘瑾微微点头,看着谷大用离去后,快步出门离开。
……
钱宁在自己的屋子里正关着门数着张延龄塞给他的一大叠银票。银票的数量不少,只是面额不大。十两一张,足有数十张。张延龄乱糟糟的一把揣在他怀里,他不得不整理一番。
钱宁并不想见张延龄。张延龄来豹房见驾的时候,他已经刻意的躲避在房中避免和张延龄见面了,张延龄却还是大摇大摆的来找了自己。
他心里有鬼,生恐张延龄看出他心中的秘密。
当日自己在和刘瑾面前添油加醋的说了一些话,那些话都不是张永要他说的,而是他的自作主张。
钱宁的目的是挑拨刘瑾和张延龄的关系,让他们两人之间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他希望借着刘瑾的手,能替自己解决张延龄这个威胁。
自己被张延龄攥着把柄,被迫为张延龄刺探消息,为他效力。但钱宁是绝不甘于被人控制的。况且在内廷为张延龄刺探刘瑾他们的消息,若是被刘瑾知道,自己是没有活路的。所以他才会乘机添油加醋自作聪明的说了那些话。
这段时间,他其实是有些担心的,生恐被张延龄识破。也怕被刘瑾看破。所以,张延龄来见自己的时候,钱宁是很紧张的。没想到张延龄塞给自己这么多银票,还说了许多感谢他出力的话,钱宁虽然觉得奇怪,但起码表示事情没穿帮。
好不容易张延龄走了,钱宁终于松了口气。看样子张延龄并没有察觉异样。本来嘛。刘瑾现在和张延龄之间根本就不可能再有话说,更别说会问及那天的谈话了。这个秘密怕是只有自己知道了。
银子只有几百两,但是不要白不要。钱宁将银票叠好,揣在自己怀里。心中有一种洋洋自得之感。同时将张延龄和刘瑾玩弄于鼓掌之中,这种感觉很是美妙。
张延龄是可笑的,他以为他能控制住自己。自己一定会让他明白,自己会给他带来多么大的‘用处’。刘瑾更是愚蠢,自己那些话说的如此的漏洞百出,他居然也信了。曹雄兵败定是刘瑾下令让他进攻导致的。这个死太监可真是没脑子。张延龄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平叛这件事上做文章。他都吹出那么大的牛皮了,不就是想领军出征么?刘瑾连自己说的张延龄会故意落败的话都信了,着实太蠢了。
钱宁正自得意的想着。门被敲响了。钱宁一把将银票塞进怀里,沉声问道:“谁?”
谷大用的公鸭嗓响起:“钱总管,是咱家啊。大白天的关着门作甚?”
钱宁忙道:“没什么,有些乏了,偷个懒歇息一会罢了。公公有何事?”
谷大用道:“也没什么事。刘公公让咱家来请钱总管,说有话要跟钱总管说。钱总管,咱家陪你一起去见刘公公。”
钱宁一愣,心中暗骂。看来自己得和刘瑾解释一番了。张延龄进了自己屋子,这豹房里又全是刘瑾的耳目,刘瑾怕是想要问问自己,张延龄跟自己说了些什么了。
不过问题不大。自己再编几句瞎话应付过去便是了。
是了,自己就告诉刘瑾,说张延龄这次会搞花样,请刘瑾多多的留意他。
钱宁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