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秘境所有灵妖,已经从方才的惊恐和慌乱中恢复过来。
不论是涂山狐族还是其他妖兽,脸上挂着无比兴奋和喜悦的表情。
流传秘境无数岁月的白衣人传说,伴着四大神兽的出现,一时间,也让所有生灵内心无比自豪和憧憬。
青丘秘境有仙人守护,传承定会绵绵不绝,永享安宁平和。
即便是妖,内心也总是向往这样的人间圣土,生于此地,定是前世积善行德换来了今日的果报……
那些痴迷吕长欢的狐狸小姐姐们,此时的心情更是激动不已。
没想到阳刚俊逸的吕公子,居然是白衣神仙……
身份的陡然转变,同时也令得她们收起了之前的一些小心思。
目光无比崇敬地痴痴望着那道白色身影。
虽说桃园花间地的人提早离开,可并不妨碍幽昙宴的正常举行。
短暂的喧嚣之后,整个青丘又开始了载歌载舞,热闹非凡的场景。
只不过,期间时不时便会吟诵起那首感恩的诗篇!
“有狐绥绥,覆之东山,白衣降之,怜我不幸,神威浩浩,杀气荡荡,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青丘之主九尾天狐,一路上心神不宁,忐忑难安。
既担心涂山一族的命运,同时也为吕长欢揪心。
先祖圣墓的结界何其危险,万一他真有个什么好歹,后果不堪设想。
目前对吕长欢身份犹疑不定,倘若他并非白衣仙人转世,那倒也罢了。
最多是让自己的亲妹伤心一阵子,但却除了青丘一大隐患。
可仙家之事,本就匪夷所思,说不清道不明……
若他真是白衣仙人,涂山一族的罪孽可就深重了!
此刻,帝姬白若菱背对着吕蛮子和圣狐小白,二人只是见她步履匆匆,一声不吭,谁也猜不出九尾天狐脑子里在想什么……
吕长欢疾步追上帝姬,开口问道:“这禹神骨,可有什么来历?”
思绪纷飞的天狐被他这一问,这才收敛住心神,停下脚步后回道:“禹神乃是上古人皇,也是涂山先祖的夫君,据说是他第一个发现了长生的秘密……”
“是治理水患的大禹吗?”
吕长欢第一次听到“禹神骨”三个字,以为是前世记忆中治水的那位三过家门而不入的英雄。
可大禹并非三皇之一,又怎会被称为“人皇”……
瞧着帝姬摇头的样子,他渐渐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神话体系,并非自己理解那般。
白若菱接着言道:“人皇禹神与我涂山祖先,度过了无数漫长的神仙眷侣日子,最后死在了那场建木之战,禹神殒命后,只剩下一块骸骨,被我涂山祖先带回青丘,成了历代帝姬守护的圣物……”
“建木之战?”吕蛮子眨着眼睛,满面好奇。
白衣楚夜便是出自建木之巅,后来傅老和荆墨阳他们,也曾多次提及神秘的神树建木。
而重开天门,其实就是重修建木。
因此“建木”二字,吕长欢印象极其深刻。
天狐白若菱口中的“建木之战”,倒还是头一回听说。
“敢问帝姬姐姐,青丘的古籍中,可曾详细记载建木之战?”
九尾天狐摇摇头,眼中带着一丝哀伤言道:“兴许是涂山祖先思念亡夫,所有古籍中对此战的前因后果只字未提,只是历代帝姬口口相传……”
吕长欢心里暗自琢磨,估计知晓此事的,也只剩下白衣楚夜了!
三人边走边说,约莫半个时辰后,才来到一处隐秘的树林。
参天古树形成的这片密林,遮天蔽日,诡异的雾气终年不散,氤氲缭绕,内里根本看不清有什么。
当然,也未曾出现伏羲神响大阵那般华丽炫目的界壁。
面前不过是灌木丛生,乱石嶙峋,树林后面隐约可见一座高有千韧的峰岭。
怎么看,都不像帝姬口中的“青丘圣墓”……
天狐白若菱指着远处那座山峰道:“那儿便是埋藏青丘秘宝禹神骨的地方!”
继而又指着面前的密林,眼神略带惶恐言道:“青丘历代帝姬仙逝后,从不修墓立碑,妖身尸解后,妖丹会化作一缕游魂存留此地,守护青丘秘宝,无数年来,形成了一道神秘的结界……”
圣狐小白也是头一回来这里,望着氤氲不散的诡异雾气,不由得粉面煞白,后脊发凉。
不仅是因为眼前的瘆人的林雾,这个地方,也将是自己日后的魂归埋骨之处。
每一代帝姬的阳寿少则两千年,多则三五千年。
姐姐白若菱归天后,自己便是下一任帝姬。
数千年的寿命对凡人来说,何其漫长,可对于青丘一族来讲,也只是弹指一挥的事情……
吕长欢不经意间看到小白一副惨然的面孔,继而握着她颤抖的白皙素手,安慰道:“别怕,有老公在!”
圣狐小白收起杂念,指着密林担忧说道:“这里太危险,还是算了吧!”
“是啊,数十代帝姬妖魂形成的结界,非同小可,吕大人切莫为了身外之物,枉送了性命。”九尾天狐眼神复杂,附和言道。
吕蛮子要说不怕,那是假的。
青丘帝姬可都是半神之妖,修为何等惊人。
八十多位青丘祖先的妖魂聚集于此,形成的结界力量何其恐怖。
就算是白衣楚夜站在这里,也得望而却步……
吕长欢摸着下巴,定睛打量着眼前浓雾笼罩的密林,心里一阵哆嗦。
脑子里的夜冥录丝毫没有反应,而且武修感知危险的能力,似乎也荡然无存。
仿佛面前的,只是一座人畜无害的密林。
越是这样的情况,里面蕴含和潜藏的危险越大……
可一想到被囚墟山的傅老,以及挨得摆渡使那二十下仗刑,救人和杀人的念头,犹如一股滔天巨浪,顷刻间将恐惧和紧张的情绪尽数湮灭。
而且刚才也答应了献出秘宝的桃园众人,重开天门,觅得长生之法。
此刻决不能够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吕蛮子将心一横,毅然决然地阔步朝着密林而去,身后不断传来帝姬的劝解与喝止。
至于圣狐小白,方才也刚刚得知他执意寻得秘宝的真正原因。
她深知老公的性格,一旦下定决心,论谁也劝不住……
本想着陪她一道闯圣墓,可这里毕竟是先祖的禁地。
况且他此时的修为,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小铁卫,自己不但帮不了忙,反而有可能成了累赘。
倘若吕长欢在圣墓有什么意外,自己也打定了以死殉情的决心!
帝姬白若菱在一旁劝慰道:“妹妹,事已至此,担心也没用,这个家伙一路走来,机缘了得,说不准真的会安全拿到禹神骨……”
二人怔怔瞧着消失在浓雾中的白衣身影,心中不由得开始祷告,祈求祖先网开一面。
吕蛮子进入密林后,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眼前除了迷雾和淡淡的腐朽气息外,没有一点动静。
脚下踩着潮湿的泥土,伴着散落的枝叶,偶尔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让他整个人神经紧绷,汗毛倒竖……
手腕儿间的无垢剑镯,不时发出轻微地震颤,月屑神珠似乎也失去了作用,一丝明光都未曾显现。
吕长欢并未化剑在手,也是出于与青丘祖先的尊敬。
毕竟这里不时梵镜幻泽那样的妖域,到处都有突然冒出来的骇人妖兽。
面对未知的危险,他能做的,只有尽量平复紧张的情绪,随机应变……
也不知过了多久,浑身被冷汗浸湿的吕长欢,开始感觉到一丝烦躁和闷热。
鬓角滴滴答答的汗珠子,一个劲儿地簌簌而落,同时心里也是好奇纳闷。
难不成是自己身上那股令众妖恐惧的味道,使得历代帝姬的妖魂不敢靠近?
正值吕蛮子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声响。
像是有一群女子的声音在窃窃私语,近在耳畔,又远在天边。
时远时近的声音此起彼伏,更是让这座潮湿闷热的密林显得无比诡异恐怖。
吕蛮子定了定神,大声言道:“小的擅闯青丘圣墓,实在情非得已,只想借禹神骨重开天门,搭救国师傅老,为人间再开天门,重获长生大道,还请诸位青丘的先祖们,借一条路……”
他的话音刚落,密林中即刻变的寂静无声。
俄顷,不知从哪儿疾射出一道乍眼的白色虹光,风驰电掣地袭向触不及防的吕蛮子。
那道白练近至眼前时,他才看清,是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可这条粗如手臂的狐尾,并非实体,而是宛如镜像般的半透明影子。
突然袭来的狐尾瞬间将吕蛮子瞬间紧紧缠住,仿佛巨蟒般勒得他近乎窒息。
半步绝天武尊的磅礴气海,在这一瞬间似乎也被凝滞阻隔,丝毫无法抵御狐尾的缠绕。
吕长欢渐渐感觉双眼充血,呼吸急促,浑身骨骼被这股力量挤压地喀嚓作响。
手腕儿间的无垢剑镯感应到危险后,瞬时化作一柄三尺飞剑,剑身笼罩着赤目耀眼的琉璃业火,飞速斩向狐尾虚影。
可惜,无垢剑像是劈到了空气一样,狐尾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斩落了自己腰间的犀带,乾坤袋也随之掉落。
慌乱中的吕蛮子心神起念,赶紧收起剑镯。
再这么下去,紧紧缠住自己的狐尾非但无事,自己反而被斩伤。
随着狐尾虚影越缠越紧,吕长欢渐渐开始失去意识,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周围传来一阵阵的嗤笑声……
“无知的凡人!”
“胆大包天,竟敢擅闯圣墓境地……”
“让他魂飞魄散。”
“重开天门,简直是妄想……”
一阵阵蔑视和嘲笑声,不停地传到吕蛮子的耳中,可他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濒临死亡的吕长欢,脑海中混沌一片,最后连疼痛感也渐渐失去……
“醒醒,承安……醒醒!”
他的脑袋里突然想起一阵熟悉的声音,那是傅老的声音,雄浑中带着温暖。
吕长欢顿时感觉一阵清凉自头顶到脚尖,宛如被清泉洗涤了一遍全身。
缓缓睁开双眸后,却发现自己呆立原地,浑身哪儿有什么狐狸尾巴,眼前只有挥散不去的浓雾……
艹,原来一切都是幻象!
青丘一族最擅长蛊人心智的幻术,这些涂山的老祖宗们无数年长眠于此,形成的结界,其实就是一座幻阵。
可这也太真实了,连骨骼作响的声音,都如此逼真。
要不是体内有一缕迈入神境的傅老的残魂,还真就死在这幻境之中。
吕长欢登时心里一阵不爽,袍袖挥舞,气海激荡,磅礴的真气掀起一阵狂风,试图挥散眼前诡异的浓雾……
他这招倒是管用,顷刻间四野清明,浓雾尽散。
可眼前的古树怪林居然也随着浓雾散尽,继而是一副美若仙境的场景。
绿意悠悠的草地仿佛一张无边无际的地毯,百花竞相争艳,灿若繁星。
不远处一汪古潭碧泉,薄雾笼罩,袅袅升腾,隐约间,十几道曼妙身姿在碧潭中濯足戏水……
三千乌发垂在若柳腰间,妩媚动人,半透明的粉白薄纱下,洁白如玉的**一览无余。
如此活色生香的香艳场面,一时间看得吕大人双眼发直,嘴角微微上翘。
短暂的神魂飘荡后,他即刻恢复了理智。
眼前的美人戏水,和刚才一样,都是幻阵中的伎俩……
可他的双脚,却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拉扯,不由自主地靠近那汪碧潭和美艳动人的众女。
岸边摆放着精致的玉盘金樽,瓜果闪着诱人的色泽,醉人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垂涎欲滴。
再加上碧潭边上衣不蔽体的十几位国色天香的可人儿,这一切,不正是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快活日子吗……
吕长欢脑海中再没有想起傅老的声音,而自己也明知眼前的一切,并非真实存在,可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朝着碧潭一步步靠近。
这时,美人们纷纷站起身,簇拥着他坐在泉水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笑盈盈的替他斟酒,纤细手指捻着剥好的荔枝葡萄,送到他嘴边。
身后的几位美人不是捶肩揉背,就是在为他整理发髻……
而吕蛮子此刻却像是身心分离的两个人,一面是心神的清明澄净,一面是肉身不由自主的在享受。
失去控制的身体,完全沉浸在了温香软玉的幻境之中。
俄顷,他的脑子闪过一幅画面。
一个形容枯槁,瘦态嶙峋的老人,身边满是莺莺燕燕,桌前美食美酒无数,盘坐在仙境一般的旷野中……
可惜眼神空洞麻木,看不到一丝喜悦的表情,连端起轻如毛絮的酒盏的力气都没有。
眼下的神仙日子,像是枯燥的如同凡间柴米油盐的生活,令他提不起任何兴致,只剩下习惯性的摇头晃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最终,枯槁老人在美酒和美人面前闭上了双眼,临死前的表情,充满着悔恨和悲凉。
生前所有的记忆,皆是一张白纸,滴墨未沾……
而他身上穿着的,便是那一袭麒麟绯袍。
吕长欢被吓得一身冷汗,手中的酒盏瞬时跌落在泉水中,溅起的水花滴落在手背上,机灵一个冷颤……
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控制,霍地起身后,推开了身边众美人。
手腕间的无垢剑镯瞬时化作十数柄飞剑,萦绕周身,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
“再敢靠近,休怪我的剑将尔等碎尸万段!”
吕长欢一声暴喝,吓得身边的美人们花容失色,四散逃逸。
陡然间,清泉碧潭和面前的美食美酒也眨眼消失,恍若仙境的地方,成了一处悬崖峭壁。
一位白衣素裙的女子依石而立,颤抖的娇躯掩面而泣,不时抬首痴痴望着远方崩塌的巨树。
渐渐的,她的泪水不再是晶莹剔透,开始变的灼灼赤红,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泽。
血泪流干后,素白长裙也成了一片火红,仿佛出嫁时的霞帔红妆,在风中猎猎而舞……
突然间,一道人影落在崖上,双手捧着一副染血的骸骨,轻轻放在女子的身边。
吕长欢越想看清来人的样子,越是双眼模糊,只能见到女子跪倒在地,不停叩拜。
紧接着,画面一转,只见那名女子已是满头白发,怀中抱着那副骸骨,独自坐在一处幽暗的山洞之中。
而她的裙摆下面,拖着九条长长的尾巴,就那么痴痴凝望着怀间的骨头。
吕长欢想开口相问,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咿咿呀呀地好像个哑巴……
这时,白发女子冲着他苦笑一声,开口言道:“开了天门又怎样,心之所爱,焉能复得!要这长生何用……”
吕蛮子嘟囔了一句,想再次开口,可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到。
白发女子见状,衣袖轻轻一挥,似乎解除了某种禁止,令得吕蛮子终于能够说话。
刚才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也猜到了几分。
想必这是两个相恋之人生离死别的场景,女子伤心欲绝,居然流出血泪,抱着爱人的骸骨在这山洞里枯坐一生,直到三千青丝尽染白霜……
“浮世三千,唯爱不朽,情之所钟者,不惧生,不惧死,不惧分离……你们之间曾经相守无数岁月,彼此早已成了彼此,你中有他,他中有你,何必执念于厮守二字?”
吕长欢的一席话,也是发自肺腑,若是猜的没错,这一对爱人,想必就是涂山氏和人皇禹神。
他们的故事的确可歌可泣,令人动容。
所谓“费长房缩不尽的相思地,女娲石补不尽的离恨天”,他们二人本就是造化之极,命延千万载,相守天荒地老绝非妄言。
但人皇禹神的意外陨落,令得涂山氏消沉无数年,始终无法从爱人已逝的悲痛中醒来,可谓痴念入骨,不能自拔。
直到剩下一缕妖魂,这份痴念仍旧留在青丘,不死不灭。
这番话从未有人说过,似乎也点醒了这位涂山先祖。
痴痴望着怀中的骸骨,不禁怅然喃喃:“不惧生,不惧死,不惧分离……”
继而随着一缕青烟,幽暗的山洞中再无一物。
虚空中传来了她解脱的声音,似欢喜,似悲凉……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吕长欢垂首低叹的一瞬间,眼前场景骤然消失,一座巍峨的峰岭豁然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