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熙六年岁末,腊月初九。
这一天,冷得让人骨头里发麻。
正午时分,天穹整片整片的灰黄压抑,金陵城一片死寂。
家家闭户,街道上只有几个紧紧裹着衣服赶路的百姓和商旅,时而传出几声狗吠。
金水河前的午门更是一片肃杀。
大明第一藩王,朱允聪的尸身被挂在一根数丈高的木桩上,凌乱的银发被疾风扫过,露出一幅清灰色的面孔。
下面黑压压跪满了身着单薄囚衣的庆王党羽,在寒彻骨髓的凛冬,瑟瑟发抖。
当中竟无一人乞命呼喊,就那么痴傻一般耷拉着脑袋,双眸紧闭。
并非这些叛党坚强刚毅,而是一早被绣衣卫们封住了哑穴。
细数之下,竟有数千人之多……
被挑断手筋的庆王世子朱瞻,以及刑部尚书汪吉形容枯槁地跪在邢台上。
这二人算是逆首,理应第一个被开刀问斩。
邢台下面,包括庆王府数百家眷,悉数被缚绑在地等候处决。
只是不见了小郡主朱绮罗的影子。
剩下的,包括礼部尚书谭之洞、刑部、吏部、大理寺、监察院等,但凡和朱允聪有过密切来往的大小官员,不论是否参与昨日的叛乱,皆被视作叛逆。
淮安郡王朱炳的一儿一女以及朱姓的所有在京亲王,甚至凌霄阁二十四功臣的那些位逍遥国公,也因为这场兵变而遭到株连。
当然,这里并不包括天熙皇帝的生父,宁王!
除了午门的数千人就地问斩,其家眷中的男丁被流放充军,女眷充入教坊司,累计获罪之人竟达两万之多。
大明自开国以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正在上演。
坐在监刑官华盖下的礼部尚书严九龄,半垂着眼皮,手中握着一个盛了热茶的玉杯取暖,竖着耳朵等候行刑的钟声。
这位金陵朝堂有名的长袖善舞之辈,脑子反应之快,令人咋舌。
在发觉皇城没了动静之后,即刻意识到这场叛乱已经有了结果。
随后带着府衙的兵丁,第一时间假模假式的冲进皇城救驾,一番巧言令色竟把个苏大学士说得痛哭流涕。
为表忠心,严尚书请命担任行刑官,太后居然还准了他!
而此时的武英殿,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以苏阁老为首的清流御史们,竭力反对大肆杀戮。
古往今来,因谋反而受株连的惊世大案数不胜数。
可从未像今日的大明朝,牵连之广多达数万人。
尤其是朱姓皇室,杀得只剩下一位宁王,以及在外就藩的不到三人。
这是要绝了太祖皇帝的血脉啊!
如此不分罪责轻重而妄杀无辜,苏阁老一众耿忠老臣岂会答应。
众臣工只有两人保持沉默,一位是原兵部尚书杨延芝,另一位便是神威营大将军冷岳。
恢复官位的杨尚书自从昨日见到太后,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
原因很简单,李婉儿从挽夜司回到皇城的一路上都是柳眉倒竖,凤眼低垂,满面都是骇人的杀意。
最后丢给冷岳和范彧一句话。
“除恶务尽,一个不留……”
当几人接过安公公手里一份名册时,不禁后背发凉。
足足数寸后的黄册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名字。
从一品大员到从九品小吏,包括其家眷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当中有多数被圈红,剩下的是黑墨标记的斜杠。
太后的意思很简单,照着这份名单去处置,描红的一律问斩,黑线标注的或流放或充军,随便……
最熟悉这本册子的人,莫过于北府司前指挥使冷大人,以及如今的指挥同知范彧。
这都是近六年来绣衣卫收集的和庆王一党接触甚密的人!
杨尚书在一旁看得冷汗直冒,原来心思缜密的太后早就记了账,不动则已,动若雷霆。
照着这本册子,大明朝堂得有一半臣公人头落地。
看来这口气,太后已经憋了六年,再想劝她改变心意,几乎不可能。
倘若镇魂楼的国师傅老尚在,兴许还能有机会阻止这场浩劫,可惜……
今日在武英殿,杨延芝面对苏阁老投来恳求帮忙的眼神,愣是装作没看见。
午时三刻问斩的钟声,还有不到一炷香,众朝臣们说得口干舌燥,可太后依旧板着脸一言不发。
直到冷岳上前开口说了一句话,李婉儿才有了反应。
“太后,赫连彬如今关押在北府司昭狱,该当如何处置?”
神渊夜候这位亲儿子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把自己折腾进了昭狱。
按大明律,参与谋反者按律当斩并灭族。
赫连长公子的罪名可不轻,人头落地是迟早的事情。
可奈何他亲老子是一位九镜天人,傅老陨落,赫连朝树无疑是这天下第一人,若把他逼急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因此,冷岳最担心的,就是逼反了碧海长生殿。
可大明律又不能不治这小子的罪。
骑虎难下的局面,几乎无解。
端康太后环视着众朝公,声色俱厉问道:“吕长欢呢?”
一旁的小安公公赶忙凑到太后耳畔,悄声言道:“已经派人去催了!”
这个时候,龙岸对面的内阁首辅苏阁老一跺脚,顿时悔恨不已。
怎么把那个鬼灵精给忘了……
如今的吕大人,可是戡乱的第一功臣。
他的话,或许太后还能听进去几句。
正值武英殿内喧嚣沸腾的当口,大殿外昂首阔步迈入一位身穿麒麟绯袍的年轻人……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吕大人疾步来到殿内,躬身施礼,高喊一声:“微臣参见太后千岁!”
端康太后先是一怔,脸上的怒意登时消散无影,继而嘴角漾起一丝笑意。
“吕爱卿,来的正好……”
…………
吕蛮子昨日带着夏雪嫣回到金陵时,已近黄昏。
二人并没有去红袖雅筑,而是直接回了通济大街的吕府。
如今几位尊者相继离世,万仪楼也不再安全,只能带着冷美人先回吕府再做计较。
和众人打了声招呼后,他便将自己锁在房间,任谁也不见。
挽夜司的洛千芊鼓着粉腮,怒冲冲得夺门而去。
心里头不停骂着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傻大个儿……
赫连彩衣瞧着一身血衣的吕大哥,顿时心疼不已。
这是染了多少人的血啊?
本想着上前问问怎么弄成这般模样,可他连洛姑娘都不理,自己也只好悻悻起身告辞。
结果被刘氏和小老弟执意挽留,为表谢意在家里吃顿便饭。
两位红颜谁都没看见夏雪嫣,只是听见有脚步声进了白管家的房间。
吕府上下何曾见过承安大少爷这幅样子,连南姝妹子都没敢再敲门。
结果等到子夜时,也没听见他的房间有任何动静。
赫连彩衣和吕南奇是自莫愁湖偷偷离开,如今吕府里三层外三层被绣衣卫和朝廷兵马保护起来。
再加上吕长欢这位绝天武尊,自然不用在担心吕府上下的安全。
拜别刘氏和吕南姝后,他二人还得想办法悄无声息的再潜回道院。
却不曾料到,月影婆娑的道院,已是血流成河,一片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