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大学士蹇义的书房,气氛幽静素雅。古架上摆着几个瓷器漆器、奇石古玩,虽无价值连城的宝物,却自有一股脱俗之气。
蹇义站在墙边,背负双手,默默地看着墙上一副字画。
那字傲让相缀,潇洒奔放,笔意纵横,悬挂在墙上,一股豪迈不羁之气便扑面而来,这正是临摹的第一书法家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王羲之历任秘书郞、宁远将军、江州刺史,后为会稽内史,领右将军。其书法兼善隶、草、楷、行各体,精研体势,心摹手追,广采众长,备精诸体,冶于一炉,摆脱了汉魏笔风,自成一家,影响深远。风格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
传闻唐太宗李世民,为了得到王羲之的真迹,在位期间也干过一件不地道的事情,并且这件事情还成为了他人生中的另外一个污点,这个污点就是派人欺骗王羲之后人,抢夺了《兰亭集序》,也正因为这样,民间纷纷模仿拓本,对拓本都视如瑰宝般珍藏。
文人看到墨宝,就想鱼看到水一样沉迷,可惜,今天的蹇义一直唉声叹气。
蹇义盯着墨宝看了很久,终是长长叹了口气,伸手将它摘了下来。把它拿在手中,又不舍地看了看,俯首在卷上吹了吹,似乎那儿落了灰尘似的。将墨宝拿在手中又看半晌,终于毅然卷起,递与侧室孔氏,也就是蹇荃的母亲,黯然道:“拿去,烧了!”
孔氏性子温顺,常年生病,所以在家中没有什么地位,不过蹇义对她还是尊重的,她吃惊地道:“老爷,这……这可是李夫人留下来与你的呀。”
蹇义带着伤痛道:“原先它是为夫珍爱的一幅墨宝,如今却是徒增伤悲!我老了,非是我无情,再留着,多留思念,我老了,也开始胡思乱想了,撑不住了,这副字画,是夫人唯一留下来的,烧了它,让它去陪夫人吧!”
孔氏见丈夫脸色不好,话语不正常,不敢再言,只得默默接过卷轴。
蹇义道:“以前总是不服老,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老了,都要换人了。”
蹇义说完,在书案后坐了,捧一杯温茶,闭着双眼默默思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阵儿,门扉被吱吖推开开,一个白衣少女了进来,开口便急急道:“爹爹,你怎么能烧掉娘亲的遗物?”
蹇义慢慢睁开眼睛,看看眼前这少女,眉头微微蹙起,道:“怡璇,你怎么来了?”
“爹爹,就因为迁都一事,爹爹看不过陛下手段,就要颓废,放浪形骸么?”
“胡说!”
蹇小姐大声道:“爹爹,你的心思怎么瞒得过女儿,爹爹侍奉陛下二十年,结果说抓就抓,说放就放,是人都难免寒心。不过雷霆雨露,都是皇家赏赐,伴君如伴虎,爹爹早就知道,陛下只是为了迁都,并不是不再信任爹爹,爹爹何必做此颓废之举!”
蹇义仰头苦笑:“你啊你啊,真不该把你生做女儿身。”
蹇小姐摇头道:“爹爹,你烧遗物,你的心思,女儿明白,只是,女儿,女儿——终不愿学一般女子,结婚,生子,带小孩,我会帮助我未来的夫君,但不会做他的附庸,可有可无。”
“知道你争抢好胜,跟你舅舅,跟你的脾气一个样,争强好胜有什么用,你舅舅还在琼州吹风了,这次大赦,我再争取下,让他离家近点。对了,有人上门提亲,你真的不再考虑?”
“爹爹,女儿不嫁,女儿愿意一直陪在爹爹左右。”
“那好吧,我就让陈远那混蛋回去。”
“什——什么——”蹇小姐身子不由自主一颤,芳心一阵混乱,呼吸加促,面色绯红,呐呐道,“爹爹,女儿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还是听爹爹安排——”
她说完,慌乱的低下头,忽而又是惊醒,抬头变见父亲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嗔怪:“爹爹,你也来打趣女儿,我不依。”
蹇义呵呵一笑,刚才被女儿说穿心思,现在也来说穿女儿,扯平了,脸上扫去颓废的神色,有和蔼的叹气道:“不瞒你说,陈远这小子,我是很欣赏的,谦虚谨慎,胸藏沟壑,深不可测,这样的人,前途无量。只是,他终究成了家,爹爹不可能逼着他停妻再娶吧,就算这样,老夫这张老脸往哪里阁,我女儿是嫁不出去么。”
蹇怡璇摇头,低头抿唇道:“爹爹,让您为难了。只是女儿过不了心里这一关,我也曾想把他给忘了,可是得知他出事,女儿就心慌意乱,一颗心思到怎么帮他,听得他无恙,女儿就知足了。”
“对了,爹爹,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蹇义没好气道:“还能怎么样?皇太孙把他叫去了。”
陈远和王振两人只是赶路,不一会儿赶到宫城东面的朝阳门下,因为这里已是宫城范围,平民不敢在此经过,所以道路上寂静无人,可是朝阳门西侧的柳荫下,此刻却停着数十骑骏马,马上鞍鞯齐备,都拴在路旁大树下。
旁边三三两两的站着一些骑士,俱是一身劲装武服,王振对陈远道:“就是这儿了,大人请随我来!”
陈远也不言语,那树下肃立的武士们见二人赶到,纷纷让开道路,到了树下小河边,只见一张石台,台上有杯有茶,旁边坐定一人,一身青色箭服额头束着一条黑色的抹额,虽只随意往那一坐,自有一股雄霸之气赫然喷薄。
陈远急忙快步上前,长揖施礼道:“臣陈远,见过太孙殿下!”
那青色箭袖的汉子正是朱瞻基,朱瞻基把玩茶杯,微笑道:“看到我,是不是很意外!”
陈远轻笑道:“确实很意外,臣昔日对太孙殿下,诚惶诚恐,却没想到,殿下会如此尊贵的身份,不惜顶撞陛下,帮助靖难的后代免除罪名。”
朱瞻基呵呵大笑:“你也胆子不小,敢杀王贤,对抗王家,把朝堂大臣搞得一头雾水,你一个人,就不怕王家吐口唾沫都淹死你。”
陈远摇头苦笑:“在那时候,王贤伤及我家人,我已经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
朱瞻基大笑:“人之常情。”笑声一敛,朱瞻基的神色突然庄重起来,沉声问道:“退之以为,汉王能成气候?”
陈远瞿然一惊,略一思索,正容答道:“臣奉命办事,一无实权,二无才华,效忠朝廷,殿下与汉王是一家,臣听候调遣!”
朱瞻基睨了他一眼,道:“哦?你啊,爷爷说得对,你就是个滑头,朝上那些老狐狸都没有你滑头。”
陈远微微一笑,拱了拱手:“殿下言重了。”
朱瞻基默然片刻,又是一笑,指着茶杯说道:“来,喝茶,这是岭南的罗浮茶,上好的贡茶,先解解渴,我今日出宫,兴致颇高,喝完了茶,咱们去东郊赛马!”
陈远看到,朱瞻基一言一行,已经有不可睥睨的气势,这个未来的少年天子,已经有了吞吐山河,驾驭四方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