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义大学士下朝,并没有急着回家,脱去了大红朝服,而是邀请了几个户部,礼部的几个官员去小酌几杯。他们级别不高,对于大学士的邀请,自然受宠若惊,无不应允。
蹇义一向谨慎,以他的位置,何必邀请他们,不过为了女儿的请托,豁出去了。但他还是比较谨慎,不去南京最豪华的集贤楼、乐民楼、讴歌楼、鼓腹楼、清江楼等地方,以免落人把柄,而是到了一条小巷子。
“大人邀请,我等荣幸之至,下官仰慕大人久矣,若大人不嫌弃,由下官坐东,咱们到集贤楼一聚,畅谈诗文,可好。”一个精瘦的男子道。
蹇义看了一眼,认得是户部员外郎陈循,字德遵,江西吉安府泰和县人,上一届中的状元,颇有才气。他摇摇头,捻须:“不然,集贤楼文人颇多,然参差不齐,十分杂乱,有扰雅兴,咱们还是去乌衣巷吧。”
陈循还要说些什么,另一个精明的男子责备道:“德遵,既然是大人的邀请,自有道理,大人喜欢安静,岂能到闹市里。何况,自古诗文来自灵感,咱们来个隐于市,到平民小巷子走走,一则别有风味,二则查探民情,何乐为不为。”这个男子比陈循要精明一点,大学士折腰相邀请,一定有事相求啊,自然要到没人注意的地方。
蹇义十分满意,多看了他一眼,原来这人是吏部的员外郎,年近三十,从五品,名叫许彬,上一届成为进士。
他们一路很少谈话,来到了乌衣巷,突然,陈循啊了一声。
“德遵,大人在此,你怎么老是大惊小怪的?”
陈循呐呐道:“道中,你看那两个男子,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有辱斯文啊。”
蹇义走在最前面,被后面惊动,下意识望去,原来是两个人在依依惜别。他脸色顿时绿了,别人看不出来,他还看不出来?这拉拉扯扯的正是自己的女儿和陈远。
混蛋,你们婚期都定了,就这么急于一时吗?气死老子了,陈远,你个混蛋,上辈子老子是欠你怎的?
“大人,世俗风靡,世风日下,大人不必介意。”陈循低声安慰,他没有看出来陈远和蹇怡璇,还以为眼前大学士也痛恨这种歪风邪气。
蹇义抽搐了下,恶狠狠道:“说得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对狗男女,不对,是狗男人,是碰上老子——老夫下朝了,要不然,老夫一定把他们抓去好好管教。”
后面几个官员面面相觑,这大学士怎么看都那么心虚。
“到了,咱们进去吧。”蹇义指着前面的一家小酒馆。
“大人请。”
蹇义拂袖,当先走进去。几人莫名其妙,大人这突然怎么了?
五日后,郑大人要下西洋的消息传遍了民间和士林,而且出人意料地引起了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注意,民间对此议论纷纷,上至士林学子、国戚勋卿、下至青楼妓馆、客栈酒肆总是有人不断提起这件事情。有的义愤填膺,说这是违背祖制,说这会招到天谴,但很快就被骂声和臭鸡蛋淹没了,老百姓要吃饭,商人要盈利,这十多年来,郑大人下西洋带来的稀奇物品充满了市场,多种商品可以选择,物价更为稳定。
百姓不管什么祖制的问题,皇命祖训确实规定不要四处扩张,耗费民力。可是下西洋老百姓愿意啊,民间清苦,多一条活路,谁不会同意呢?几乎一边倒的支持下西洋,民意和舆论开始悄然发生着变化。
而朝中六部、翰林、御使们对此却并未察觉,一部分太子党哼道:“没谱的事,一群黔首高兴什么,下西洋,那是你们能决定的吗?”
陈远一直悄悄关注南京舆论的动静,甚至还刻意请了人做宣传,把下西洋的好处扩大说了出来,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百姓好事者不少,这样他们就算看不到下西洋的好处,也觉得是好的了。
第五天下午,陈远的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陈远好奇,因为来的是鞑靼人。披头散发,眉毛很浓,两个鼻子很凸。穿着肥大的长衫,就算大热天,衣服也比较厚。腰间挂有小动物骷髅或者肢体的骨骼作为装饰。
鞑靼人将手半握拳,放在左胸,微微低头:“尊敬的陈大人,在下哈利,奉我王之令,邀请大人到下榻做客。”
“你家大王是?”
“回大人,我王是受长生天祝福、陛下亲封的顺宁王。”
陈远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就听说顺宁王脱欢秋收后亲自进京,献上了贡品马匹和牛羊。他们受到了特殊对待,在南京郊外扎了帐篷,有三十多个。引得许多百姓去观看。
脱欢宴请自己,陈远很意外,似乎跟他没有什么交集,而且,自己也不够级别让他邀请吧。
见到陈远犹豫,哈利弯腰道:“尊敬的陈大人,我家王爷前年在金陵诗会见到大人,十分仰慕,一直没有机会深交,这次来京,马上就要回去,希望大人无论如何,都请到下榻见上一见。”
仰慕么,陈远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叨扰了。”
陈远带上两个家丁,跟着他们往北走,出了郊外数十个白色的帐篷搭建在那里,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片洁白的云彩,在都是漆红木房琉璃瓦的南京,显得甚是扎眼。
郊外山清水秀,风景宜人。
远远的,从白色帐篷的包围中,出来一个高壮汉子,后面跟了十多人,直往他们奔来。
哈利解释道:“大人,我王出来迎接您来了。”
脱欢赶到跟前,单手搭于胸口,弯腰行礼道:“陈大人光临,脱欢不胜荣幸!”
陈远连忙抱拳,笑道:“王爷贵为一族首领,相邀在下一介布衣,应该是在下荣幸才是!”
“大人说笑了,在整个南京,谁不知道大人号称‘布衣宰相’,金陵诗会的时候,本王就受教于大人,今日冒昧邀请,望大人海涵。”
“王爷言重了,王爷贵为顺宁王,与大明是一家,有句话说,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若在下有朝一日到蒙古草原,也一定会拜访王爷您呢。”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好,说得好。”脱欢豪迈的双手拥抱了一下陈远,脸上泛起兴奋的笑容,邀请陈远往营帐里行去。
“若是大人有朝一日到我草原,本王一定亲自设宴招待,让大人体验我草原的辽阔。”
“那就一言为定,到时候王爷可不要舍不得肥羊哦?”
脱欢哈哈大笑。
脱欢拉着陈远的手来到营中,营中搭着几个高高的木架,上面绑着几只新鲜的野羊,篝火熊熊,将野羊烤的金黄流光,油滴缓缓落下,浇到火苗上,火花蹦起,一阵噼里啪啦乱响。旁边用三根木棍搭起架子,下面挂着几口大大的铁锅,锅里热气腾腾,阵阵野菜的香味随风传来。
脱欢见陈远一路好奇的打量,便嘿嘿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陈大人,我们黄金家族从小就是骑马射箭长大的。吃的是肥嫩的羊肉,喝的是羊奶。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兴趣今晚体验一下。”
帐中铺着红色地毯,放着珍珠羊奶,充满了异族风味。
陈远笑道:“早就听闻蒙古人吃羊肉,喝羊奶,信奉长生天,骁勇善战,早就想体验一下蒙古人的生活了。”
“陈大人,快请入座。脱欢拉着林晚荣盘腿而坐。
说话间,早已有侍从将烤好的整只肥羊,连同架子一起搬了进来。肥羊烤的金光灿灿,油滴落下,香美诱人。脱欢端起酒杯道:“陈大人今曰能够来赴我宴会,脱欢很是感激。来,我们痛饮这一杯,欢迎陈大人到来。”
陈远看去,里面都是脱欢的部下,但是他们制度不一样,有的有自己的部落,只是臣服于脱欢,因此坐在一起,不像明朝上下级那样严肃,部下也能自由的说话。
“欢迎陈大人。”又两个人自我介绍了一下,一个叫阿泰,一个叫乌勒。
阿泰和乌勒举杯一饮而尽,大手抹了抹嘴角,意犹未尽,其他人也纷纷喝了,一脸陶醉。
陈远刚端到嘴边,便觉一阵腥味扑鼻而来,心中嘀咕。糟糕,腥味这么重,怎么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