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尼一时愕然。但凡出家的,不是了无牵挂,就是躲避着什么。而且,明朝对佛家管理较严,需要经人介绍,诸多考验,合格了方可出家。
哪有自行剃度,就要到自己的庙里清修的,她想要拒绝,但毕竟是佛家人,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迟疑了一会。
就在这当口,唐赛儿对着观音像又是拜了三拜。
“呵,抛夫弃子,跑来这里当尼姑,当真好打算。”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了进来。
唐赛儿心里颤了一下。
老尼皱眉质问:“佛门清修之地,何人喧哗?”但见进来两个男子打扮的人,面容清秀,绝世无双。再一细看,原来是女子。心道,看来是找眼前要出家的女子来了。当下就有了旁观的意思,不如看上一看,若是把这个女子劝回心意了也是善事。说完就退到了一旁。
唐赛儿眼皮也没抬。
看到光头的唐赛儿,耿采若气不打一处来,质问老尼:“老前辈是修佛之人,应该收留的是光明磊落一心向佛的人,这人抛夫弃子,罪大恶极,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为她剃度,是何道理?”
“阿弥陀佛!”老尼被冤枉,并不生气,平淡道,“这位施主,贫尼想是你误会了。”
“什么?”
“贫尼方才一直在后面的禅房做功课,听到殿中有声音,方才出来查看。就见眼前的施主再拜菩萨,并不曾替她剃度。”
耿采若诧异,从老尼的神情看来,并不像说谎。心道:那就是说,是她自己剃度的?看她二十六七的年纪,还是她曾经也是一个尼姑,后来背着人恋爱,生下儿子,被人抛弃,然后就抛下儿子,回归佛门?诸多念头,在耿采若脑海里,心想,我得问个清楚。
“哇哇——”这时,门外也传来了小孩的啼哭声。原来姜大婶走得慢,还在百米开外,小孩哭的声音却能听闻。
唐赛儿再次颤抖。
“呵,这么说来,你是自己剃度了?姑娘,你也是个狠人啊,呵呵,或者是不是,你原来就是尼姑,违反佛门清规,耐不住寂寞,生下孩子,不容于原来的寺庙,于是丢弃孩子,换个寺庙拜佛?”
这话就诛心了,唐赛儿涨红了脸,怒道:“你胡说八道?”
耿采若到她身前,一边走一边往下看她:“嘿,我看你脸红了,是不是说中了你的心事?佛门之人,最讲究清心寡欲,我看你脸泛桃花,眉目带媚,就算换个寺庙,也不会守清规,还是——”
“欺人太甚——”唐赛儿一跃而起,“叮”的一声手中寒芒就直指耿采若的眉心。
耿采若吓一跳,对方还是练家子,忙把剑一挡,顿觉一股大力透过铁匕首传来,仿佛一记金针,往她脑门直入,她后退一步,剑在空中擦出火花。
“哟,还是练家子,男人没有道理敢抛弃你啊,他吃了熊心豹子胆?”
“污言秽语,你无耻,我自己要出家,管你什么事。”唐赛儿一边回击,手上动作不慢,匕首划过弧线,如一道流星般再次袭去。脚下轻旋,便如一缕轻烟般。
耿采若自从跟了陈远后,没了杀心。而且大仇已报,眼前的女子无仇无怨。只是以防御为主。
耿采若嘴上不饶人,唐赛儿很少回答,只是下手却无丝毫停顿,使出浑身解数,眨眼之间刀剑交加,火花四溅,相斗二十余招,唐赛儿却是一式比一式急,一式比一式狠毒。
卓月美自小习武,看了一下,唐赛儿虽是杀招,但多半是沉沦很久,步子漂浮,还有孩子要奶,又风雨奔波,气虚体弱,渐渐的就吃力了。知道耿姐姐不会落下风,就没上前帮忙,都是女人,如果联手欺负一个人,不讲江湖规矩,以后也会惹江湖同道耻笑。
耿采若是长剑,占了兵器优势,修为也不弱于她。
长剑疾抖,两器相接,火花四溅,砰的一声,大厅里蒲团飞舞,乱做一团。
老尼双手合十,大声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一边跑出十步开外,劝道,“两位施主,有话好说,不要扰了佛门清修啊。”
两个女子打得正欢,你来我往,就是三十回合,谁也没有在乎老尼。
老尼哭丧着脸,不停的念阿弥陀佛。
二人相斗,以快打快,兵器交缠之后,片刻之间,便接连对了三掌,怦怦三声轻响过后,两人同时疾步后退,耳根微微发红,酥胸轻喘,显然是不相上下。
“你到底是什么人?”
“打抱不平的人。”
“天下那么多不平,你非来管我?”
“我看见了就得管。”
“要你来管——”说话间,唐赛儿身如一只青燕般飘然而起,纤纤十指弯曲成钩,细长指甲闪着湛湛银光,声势极快。
耿采若不慌不忙:“贪图享受,背人偷情,其罪一也,抛夫弃儿,其罪二也,扰乱佛门,佛门有你这样的人,佛门真是耻辱,其罪三也,歹毒心肠,刀刀要夺人性命,杀气过重,还想入佛门,其罪四也——”
“够了——”唐赛儿怒道,“我观你江湖行走,倒不像成婚的人,但眉毛涣散,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何苦来挖苦我?”
耿采若脸红了红:“谁说我没有成婚?我与相公两情相悦,相公爱我,没有约束我,怎么了?倒是你,是背叛佛门?还是背叛你丈夫?”
“你——”唐赛儿想起过往,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耿采若咯咯一阵娇笑:“怎么,被我说中了?”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不与你辩驳,逝者已去,来者独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唐赛儿突然冷静下来,是啊,连死都不怕,又有什么名节好可珍惜的呢。
她跳出圈子,停下争斗。耿采若不是来打架的,自然也不会主动出手。
“哇哇——”孩子的哭声越来越沙哑,想是哭得太久了。
耿采若道:“你也知道庸人知道道理,我不管你发生了什么,孩子总是你的骨血,你不生下来也就罢了,既然生下来,又为何要如此残忍,你看看那边——”
顺着她一指,唐赛儿看去,原来是一只母猫,正在树下舔小猫的毛发,小猫安详的晒太阳。
动物都有哺育的本能,何况人呢?
是啊,我连死都不怕,又怕什么骂名呢?孩子是无辜的。她再看殿了观音像,虽然地上一片狼藉,但观音始终面带微笑。
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呢?
一饮一啄,自古有定数。背叛丈夫,跟他发生关系,不是自己的本心,他也是无辜的,造化弄人。更不曾想,珠胎暗结,生下了孩子。
“姑娘,这孩子,我——”姜大婶走到她跟前,局促不安,十分惶恐,没能照顾好孩子,“他,他太认人了,除了你,没人能哄住他。”
唐赛儿下意识的伸出手,脸上露出一丝温和。
接过孩子,孩子回到温暖的怀抱,果然不再哭了。
罢了,再多苦难,终究是上天的考验,你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咱娘俩就相依为命吧。
耿采若看到她转变,和卓月美相视一笑,感到十分欣慰,悄悄的离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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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间阴暗的、看不清全貌的房间。
王斌坐在桌前,他的身前放了一只碗,碗里还有半碗汤药,屋里隐约有些药味。
一个大夫再捣鼓着药。
他咳嗽几声,说道:“大夫,怎么用了十副药了,怎么还是没有效果?”
大夫踟蹰道:“大人,您年轻的时候掏空了身子,有生了大病,那方面,受了影响,您这么多年求医,都没有效果,急是急不来的。”
王斌双手握拳,咬牙切齿:“你要快些,我每次想到曼芝跟别人欢好,我就心底发狂,可是,为什么,我自己——”
大夫心里不屑,你要是不喜欢,可以不送人啊。他缓缓道:“大人放心,再继续服用下去,会有效果的。”
王斌点了点头,把陈远下狱的事说了一边,又把见汉王的事说了出来。
大夫道:“可是,为了迁都,陛下已经得罪了那么多人,迁回去,此事可能么?”
王斌笑道:“陛下是想保护陈远,可是,现在还由得他吗?出头的是谁?杨道啊,杨士奇的儿子,开弓没有回头箭,太子一党不会善罢甘休的。陛下如果不想迁都,那就杀了陈远,平息大家的怒气,这样大家也就怒气小了,没了矛头,也就由他折腾。如果想保陈远,就迁都回去,那样太子得势,更加犯了陛下的忌讳,则对汉王有利,你担心什么?”
“大人……我是奇怪,是谁放的火。”
“管它呢,咱们的目的是陈远,只要除掉他,咱们汉王才有机会,以后我就是从龙之臣,你跟着我,不会亏待你的。”
“是,多谢大人提携。”
“这是天意,天意难为,天意难为啊。”
大夫笑道:“是,小人明白了。没想到,我们还没来得及扳倒陈远,大火居然帮了大忙,而且太子党成为先锋,狗咬狗,咱们坐看结果就行了。”
王斌端起碗来喝了两口药,看了一眼外面道:“对了,那个小贱人回来了没有……”
大夫轻轻叹了口气,回答道:“回大人,我让人在门外候着,只要夫人回来——”
“她不是——”
“是,只要她回来,就让人禀报,看情况,是还没有回来。”
“小贱人,看上杨道那个小白脸了——”王斌手指在凳子上抓出五道痕迹。眼中寒芒,厉声道,“药准备好了吗?”
“大人放心,一定让人看不出痕迹,只以为暴毙!”
“还有杨道,也不能放过。”
“是,大人,可是,我们的人与杨道没有交集,这很难,如果是杀手,京城脚下,宰相之子,锦衣卫一定会严查,我们做不到滴水不漏,没有人认识,你就不会想办法吗?那个小贱人不就是?”
他刚说到这儿,外边有人小声禀报:“老爷,沈夫人回来了。”
大夫急忙收了药,又把桌子擦干净。悄悄走一旁出去。
王斌坐定,换上温和溺爱的笑容。
“叫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