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还没到放榜的日子,陈远交白卷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董家耳中,董海很矛盾,赵氏却坐不住了。
王县丞身为一县之丞,除了尉迟县令外,颇有权力。他也盯上了董家,董家在江宁有些财势,他要提拔,就要打点,如果有董家帮忙,如虎添翼。所以打点布帛、绸缎、谷粮、牲畜,托媒人替儿子王贤求娶董家小姐。
王贤现在脑海里满是蹇怡璇的身影,自然不愿意,他母亲说:“你娶了她,等你父亲高升,你得了功名,以后再想娶谁,还不是随你愿意。”王贤这才满心欢喜同意了。
董家董海这个一家之主还没反应过来,赵氏已经收下了礼物,他劈头对董海道:“你总念叨情义情义,情义值几个钱,况儿出事的时候,有谁站出来帮我们,没权,我们有钱又有什么用。”
董海嘀咕:“那还不是陈远这个孩子帮忙的吗?”
赵氏嗔目斥道:“一码归一码,帮忙和燕儿的幸福能混为一谈吗?你去到处打听打听,他交白卷啊,就是五岁孩童都不肯至于吧,这么不成器,有什么指望,他当初的婚约,只有一只鸡十吊钱,我十倍还他就是了。”
挨了赵氏一通指责,董海沉默不语。赵氏道:“人家王贤,都说这次考试已经中了秀才,他父亲是县城,以后是要做官的,哪里配不上燕儿。今儿个我就去花家巷子,把婚事退了,他以前可是说过话的,想来也没法赖账。”她说完,叫人准备了二十吊钱,风风火火就出门。
这些都被董明况看在眼里,他休养了差不多两个月,能跑能跳了,虽然不学无术,但比较单纯,要不然李斌之前不可能才带他逛了一下秦淮河就收买了他。陈远对他有救命之恩,母亲这样做他觉得不对,又不敢反驳,忙跑到妹妹的院子里大喊:“妹妹,不好了。”
董明燕此刻手托着香腮,正在想秋围过后,家人会怎样对待陈远。依她所想,他救了哥哥,他们的婚事是没有问题的。
陈远在诗会的一行一点,都还在她的脑海里。
不知他会不会在想自己,她如是想。
院子里的李树,长得很茂盛,秋天,是丰收的季节,让人无限遐想。
听到哥哥的叫唤,董明燕回过神来。
“哎呀,我的妹妹,你怎么还在这里?”
“怎么了?”董明燕一脸茫然。
董明况急道:“今天早上,王家跑来提亲,娘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居然答应了,现在去找陈远退婚呢。”
“什么?”董明燕脸霎时白了,头晕目眩,脑袋轰鸣,身子止不住颤抖。
“我的妹妹,你快去啊?”
“去哪里?”董明燕呐呐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天天发呆,有时候对着天空发呆,有时候偷偷出去,就是去见陈远对不对。我觉得陈远不错啊,读书交白卷怎么了,锦衣卫都是他朋友,能不威风吗?你不去阻止娘,这个妹夫马上就变成王贤了。”
董明燕蓦然想起那天王贤对蹇怡璇的痴迷,又想着她妹妹多次在自己面前诋毁陈远,心中厌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拎着群摆就往外冲去,董明况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花家巷,陈远默默的清理东西,他的红薯已经移植到江宁自家水湾的土地,考试交白卷的事,樊娘子知道了,对陈远骂了半天,就差拿去祖宗面前下跪了。
但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有什么办法,种地就种地吧,她也认了命,既然决定回去种地,县城的租房要退的,几年读书留下的破旧书本,还有几件衣物,被褥,也要清理回去。
老娘黑着脸在旁边,陈远心里也不好受,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樊娘子的关爱,他都感受得到,也当成了一家人,无奈自己不是科举的材料,只能以后多多奋斗出息,补偿她了。
他在屋里打扫,突然听到外面争吵,忙出来看,原来赵氏到了,跟樊娘子争得面红耳赤。
“当初你儿子也说了,秋围不中,就退婚。你家儿子种地,也要带着我家燕儿吃土么?”
樊娘子本来就气不顺,赵氏的话点燃了她一通火:“什么人啦,老娘不稀罕,你家女儿屁股小,身子弱,不知道能不能生出娃,我家陈远单传,可受不起那样的大小姐。”
“你?哼,我看是你儿子娶不到媳妇,想祸害我家闺女,你不打听打听,我家燕儿四里八乡闻名,今天还有王家上门提亲,哎哟,樊娘子,给句痛快话,婚退还是不退。”
“好啊,原来是收了人家的好处,来退婚的,嗬,还有婚约,就收人钱财,我陈家高攀不上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哼,当初收了我家一只大公鸡十吊钱,怎么算。”
赵氏自知失言,语气弱了些:“我还你二十吊。”
“二十吊就想退婚,门都没有。”
“三十吊。”
“成交,把钱拿来,我就让我家陈远写字据。”
陈远是又好气又好笑,又头痛,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是这样,两个长辈在那里谁也不服谁,他作为晚辈很难办,他对赵氏的做法很厌恶,但是董明燕是无辜的,最近来看自己,每次都带来吃食和书本,一片心意,让他没法拒绝。
他想,不如就把事情拖下去,走一步看一步,不曾想,赵氏就找上门来。
樊娘子把钱数了三遍,吼道:“小憨货,还有没有点骨气,还不过来写字据。”
“不能写。”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就见董明燕和董明况跑了进来。
赵氏怒道:“你们跑来做什么,要反了你们。”
董明况害怕母亲,缩起脖子,眼光朝天看。
要是平常,董明燕对母亲不敢说半个不字,今天却异常坚定,在母亲的威压下,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对着樊娘子,她一字一字道:“婶娘,我还没到你家,并不曾犯七出,为何要退婚。”
樊娘子嗤笑道:“你要弄清楚,那可是你娘的主意,她收了王家的聘礼,我陈家丢不起这人。”
董明燕道:“那是我娘的意思,我是清清白白的人,不嫁第二家,既然与陈公子有婚约在身,只要陈公子不弃我,我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
赵氏一张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他们的吵闹,已经有很多人来围观了,她一口退婚,人家最多说两句不义,那有什么要紧,但女儿死乞白赖上去,她几乎一口气喘不上来。
“嫌贫爱富,背信弃义。”
“是啊,居然女儿还有婚约,就答应了别人的聘礼,董家真是见利忘义,以后还是不要与他家有什么交往。”
“还好她女儿是明事理的。”
“可惜了,陈远待人和气,我腿脚不便,他还帮过我搬东西好多回呢,是个好孩子,可惜了,就是读书不争气。”
“能考功名的又有几人呢?陈远这孩子好歹念过书,识字吧,家里有几亩田,董家商宦之家,陈家也是配得上董家的。”
看热闹的人纷纷低声讨论。大多是同情陈远,讨伐董家的。
樊娘子见董小姐目光坚定,有自己几分风范,不由心软了些,人家董小姐非自己儿子不嫁,也算找足了面子,不忍心对董小姐说拒绝的话。
“妹夫,这婚,都是我娘一个人的主意,我们和爹爹都没同意呢。”董明况冒出小脑袋道。
赵氏回头一瞪,董明况又缩到人群里去了。
陈远也是心情沉重,不知道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第一次感觉到,聪明在这里用不上劲来。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屋外尖锐的声音传来:“江宁陈远何在?”
陈远望去,就见几个太监模样的人进来,他们是来找自己的,惊讶不已。
“江宁陈远何在?”一个太监又问了一遍。
“我就是,不知公公有什么吩咐。”
太监看了陈远一眼,道:“圣上口谕。”
陈远茫然站着。
太监半天没有说,一个小太监和气道:“陈相公,接圣上口谕,如同圣旨,是要跪迎的。”
陈远忙跪倒,很不想跪,可是入乡随俗啊,除非不想活了。
樊娘子也忙着跪倒,她也是迷糊着,但圣上两个字听得明白,那是当今皇上啊,心里激动,也随儿子跪下了。
太监才清了清嗓子道:“圣上口谕,江宁陈远,性行淑均,令随同陕西按察副使邝埜入陕公办,钦此。”
众人石化,他们身在南京,也多少见过别人传圣旨,可从没听过这样的,一没封赏,二没官职,就让他随一个大官出去办事,这算什么事儿?
但对陈远羡慕不已,一介白身,圣上亲自下口谕让去办事,这以后,还不是飞黄腾达吗?
赵氏的脸,从白到青,又涨成紫色。
陈远也是惊疑不定,我要种地呢,你让我出去办差,还是无职无权的那种,估计最多就报销路费。朱棣玩的什么?不对,他怎么知道我?我很出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