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
朱瞻基端坐御座之上,在其下首,张忠正垂手侍立一旁,君臣两人正在奏对。
张忠飞快的瞥了一眼上首的朱瞻基。
见其人穿着一件玄色纻丝直缀,外套一件紫色褙褂,头上的那顶没骨纱帽,也是随便戴上去的,一看就是大内居闲的便服。
“朕听说军器监的大使黎澄研发出了一种新型的火器,其射程准度比起永乐年间的火器有了很大的改进。”
朱瞻基说到此处瞥一眼张忠继续说道“而据那黎澄说言,是得了你的指点,他对你可是十分佩服的。”
“张忠,你也懂火器吗?”朱瞻基狐疑问道。
“臣只是纸上谈兵罢了!”张忠自嘲笑道“陛下是知道的,臣以前身体不好,无法外出,故多在家读书。”
“嗯!”
朱瞻基点了下头,表示此事他也知道。
“臣打小便仰慕父亲英国公能驰骋沙场,故十分喜欢听他讲战场之事。”张忠解释道“而父亲多有言即火器乃神兵利器,对战争胜负的影响很大。”
“所以臣私下里多有看火器方面的书籍。”张忠徐徐说道“是故如今才对火器有了一番自己的见解。”
“哎!”
“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虽然自幼身体不好,却也因此有时间静下心来研究学问,这也算有所得吧!”朱瞻基感慨说道。
“既然说到此事,臣有一言需禀告陛下。”张忠思忖片刻后说道。
“你尽管说来.....”朱瞻基颔首示意道。
“太宗永乐皇帝深知火器之利,并因此成立神机营,可谓见识深远。”张忠徐徐说道“臣敢断言,未来战争之关键,一定在火器之优劣。”
“所以,臣斗胆谏言陛下,能给予军器局更多支持。”张忠俯首说道“好让他们能研制出更多的神兵利器,为国效劳。”
“嗯!”
“你所言极是。”朱瞻基颔首道“朕深以为然。”
“既然你十分了解火器,不如也在军器局挂个名。”朱瞻基笑道“你与黎澄二人合作,早日为我大明研制更多的神兵利器出来。”
“臣遵旨.....”张忠心中一喜,本来他就有意,借助自己前世的一些见识经验,让大明的火器快速发展,以求领先全球。
如今朱瞻基让他能在军器局挂个名,这样日后自己行事也名正言顺了。
“陛下,殿外杨士奇等大学士与六部尚书求见。”正当朱瞻基与张忠奏对之时,司礼监太监金英适时禀告道。
朱瞻基听了一手扶额,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张忠见状识趣的俯身禀告道“陛下与重臣商议国事,臣不便在此,请准臣退下。”
朱瞻基失笑摇头,摆手说道“无妨,朕与他们要谈的是迁都废漕之事。”
“你可知晓此事。”朱瞻基继续说道。
张忠点了下头。
并且心想,我当然知道。
这迁都废漕可谓是这段时间以来,朝堂民间的热门话题了。
要知道,先帝洪熙皇帝在位时,迁都之意,十分明显,甚至不惜下诏京师各部门都称行在。
如今新皇登基,众人自然都想知道,这个宣德天子对迁都废漕一事是如何看的?
“那么你认为朕该不该迁都废漕呢?”朱瞻基继续问道。
“我草,你问我?”张忠不由心中腹议,其实他心中有答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按理说是不应该迁都废漕的。”
“但是吧!”
“他张忠如今毕竟人微言轻,朝堂大佬的意见他不清楚,朱瞻基的心意他也不明白,如何能这样贸然的表态呢?”
“还是稳一手的好。”张忠心中想到,随即便有了决断,俯身回答道“臣认为南迁为减负,北迁为戍边,两者根本无对错之别,只取决于陛下想要什么、大明想要什么?”
张忠回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话,又将话题扔给了朱瞻基。
“罢了!”
朱瞻基失笑摇头,转而对司礼监太监金英说道“宣诸臣入殿吧!”
司礼监太监金英领命出去了,不一会大学士杨士奇等人便进来了。
众人行礼如仪。
“关于迁都废漕之事诸位便议一议吧!”朱瞻基待众人行完礼后吩咐道。
“臣认为不应该迁都。”率先上前作答的便是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
“喔!”
“爱卿,尽管说来。”朱瞻基神情一肃,徐徐说道。
“本朝自永乐十三年罢了海运后,南北物资运转多依赖漕运。”
“而漕运七段,湖、江、浙等南三漕,白、卫、闸、河等北四漕。”
“若朝廷迁都南京之后,必然废漕,北漕河几万官吏的安置将是个大问题,牵涉极多利益。”
杨士奇说到此处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陛下初登基,皇位未稳,国家内部依旧有隐忧,值此之际,实在不该大动干戈。”
朱瞻基听杨士奇说到国有隐忧不由脸色一变,因为杨士奇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此的众人谁不知他杨士奇说的隐忧便是汉王朱高熙。
众人听了一时默然。
此时一向与杨士奇有宿怨的行在礼部尚书吕震上前反驳道“杨士奇此言偏颇狭隘。”
朱瞻基见反驳的是吕震,不由脸色不愉。
他后来才知道,自己未归京时,这个吕震与汉王私下是有些交往的,但其人颇为谨慎,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证据。
所以他还没有找到机会处理此人。
毕竟他刚登基,还未彻底掌握朝堂,而这吕震在永乐朝时便得宠于永乐皇帝,到了洪熙朝时官至太子太保兼礼部尚书,乃是朝中重臣,不好无故贬责。
朱瞻基颔首示意,让行在礼部尚书吕震继续说。
行在礼部尚书吕震便继续说道“先帝洪熙皇帝之所以打算迁都,正是因为京城用度全靠江南支撑,每年漕运靡费浩大。倘若迁回南京,便可以省掉大半漕费。”
“而且据臣所知江淮的渔户为服船役殚精竭虑,淮安的纤夫为维持过坝精疲力竭。”
“臣还听说为了维持漕水丰足,各地要分水借水,以致伤了农时,更不要说每年花费巨亿的南粮北运。”
“这大运河美则美矣,却着实劳民伤财。”行在礼部尚书吕震最后总结道。
随即其人俯身说道:“陛下,漕运费用浩大,百姓不堪重负,迁南都而罢漕运,上利朝廷,下惠万民。”
众人听了也一时默然,因为吕震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夏原吉你执掌户部,漕运涉及国家财政,你也说一说你的看法?”朱瞻基说道。
“吕尚书说的有一些道理,但他毕竟不懂国家财政。”夏原吉说道“臣认同杨士奇的观点,眼下不适合迁都废漕。”
“说一说你的理由......”朱瞻基摆手阻止了吕震准备上前辩驳,转而问夏元吉道。
“南海的珍奇、湖广的矿产、江南的丝绸、西北的药材、塞北的皮毛,这十三省两直隶天南海北的各种物产,因为有了这一条运河而流走运转,通达四方,天下皆可享其大利。”
夏元吉毕竟是从永乐朝时便执掌户部长达二十年之久,对国家财政可谓烂熟于心。
想那永乐皇帝朱棣,五次北征,南平安南,遣郑和下西洋,疏通运河,营建京师,修《永乐大典》做下如此多的大事,哪一样不要花钱。
而永乐皇帝朱棣之所以能成事,就是因为背后有夏元吉这个理财小能手。
回到眼前,只听夏元吉继续说道:
“我刚才说的大利,可不只是商贾之利。
“漕河带动起的、流动起来的不只是物资,也不只是钱,而是人心,是四方对朝廷的向往之心哪。”
“百货流通,这是一朝之命脉所在。譬之如人,若是一个人血液壅滞,无处能通,岂能长久?”
“只有血液经行四肢百骸,循环轮转,才是长命百岁。”
“太宗永乐皇帝顶着无穷压力迁都京师,又力主疏浚这条漕河,这是大胸襟、大格局,岂是一群只会计算钱粮的无知之徒所能领会。”
夏元吉此话一出,众人肃然,真可谓振聋发聩。
“张忠,朕先前问你,是否应该迁都,你没有给朕明确的回答。”朱瞻基环顾众人,却又问起张忠来“如今你都听了诸位大臣的意见。”
“朕再问你,你认为朕应该迁都吗?”朱瞻基似笑非笑说道。
“不应该。”张忠斩钉截铁说道。
“臣认为都城决定了王朝的性格,江南繁华,南京柔媚,会使王朝过早陷入颓废与安养,而京师濒临北境,时时面临胡虏的威胁,如此才能保持住开国时的锐气。”
“嗯!”
“有理.....”朱瞻基颔首道“继续说。”
“如今的北境边关,背后就是京城,就是皇上,所以粮草兵器、甲胄辎重什么的,要多少有多少,边墙也修得结实,足以震慑那些鞑子。要是皇上回南京去了,会怎样?”
张忠问道。
“就算皇帝南迁,这里也可留下一员上将或者藩王,一切依循旧制便是。”
行在礼部尚书吕震插话道。
““没用的,就算徐达、常遇春重新活过来,也没用。”张忠摇头说道:
“永乐皇帝为什么放着锦绣江南不住,把京城摆在离草原不远的京师?”
“因为他知道,只有京城搁在那儿,边关的士兵才有主心骨;只有皇上亲守国门,才能带动漕运,把物资输送到北境。”
朱瞻基听了心中一震,他可从来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
“天下的力量,永远都是朝着天子和国都流动。国都一迁,漕运必停,漕运一停,边事失去支持,必然弛废不堪。朝廷在南京安享繁华,可北边的狼们也会成群结队出来觅食,从此边关永无宁日”
想到此处朱瞻基一脸严肃。
张忠见状赶紧俯身说道“两晋时五胡乱华,方有永嘉南渡,北宋靖康之耻,才有南宋偏安一隅。”
“唯有我朝太宗永乐皇帝气魄非凡,迁都京师,以君王之身,镇压胡虏。”
“陛下......”张忠高声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迁都实在不可行......”张忠最后总结道。
此话一出,众人侧目。
“哈哈.......”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朱瞻基从御座上起身,激动道“此言乃是至理名言,当为朕与后世之君谨记。”
“朕意已决,迁都废漕之事作罢!”朱瞻基环顾众人叮嘱道“若有人再敢非议此事,朕定不轻饶。”
“是”
众人连忙俯身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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