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拿它去看一旁的六出白。
六出白显然被黄修竹的表现吓了一跳,对着倒在地上的黄鼠狼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信息明明白白的在朱标眼里显现出来。
狗妖,三岁。
三岁, 还太小了,也没有完全开智,不知道有没有用。
朱标弯下腰来, 伸出手:“小六, 过来。”
六出白倒还是憨憨傻傻的, 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嗅着朱标的手,再抬头用湿漉漉地眼神看他。
“耳朵竖起来。”
六出白汪了一声,把耳朵竖起来,竖到毛尖尖也随风飘扬的程度。
“听好了。每日丑时,对月……”
朱标只说了一句就停住,因为六出白压根是一副全然无所知的模样,好像根本不明白朱标在说什么, 又或者它有在尝试弄明白朱标的话,可半点用也没有。
“嗯——或许是年纪太小了。”朱标评价道。
他又把目标瞄准了旁边的老鼠,正准备去逮它回来看两眼, 刚起身就又坐下了。
这一只也已经倒在地上了。
刘老须在得到黄修竹的承诺后, 就让自己果断晕过去了,四脚朝天晕得很是安详平静。
它可不敢让自己知道这两位在说什么,哪怕在它看来好说话一点的朱标没有意见,黄修竹也未必会放过它——这事情重要到都需要下跪了,还是自己能听的?
晕过去总比丢了命要强。
朱标失去两个实验对象,只好自己思考。他也不是什么非要折磨自己的、半本书过去还要扮猪吃老虎的小说主角,在现代网络的洗礼下, 猜也能猜到这是穿越带来的金手指。只是这原因……
自己身上若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也只能是穿越,平行宇宙碰撞带来的信息量或许会很大,两个世界对撞的交接点也许正在自己身上。
又或者说是自己与别人不一样的魂魄。
也没准是未来成为太子后将会拥有的国之气运,成为皇帝后会有的龙气。
说不定也还是这眼睛的原因。
答案一时之间有很多,朱标逐渐开始后悔自己没学量子力学。
——当然学了也是学不会的。
热酒与热茶的蒸汽氤氲徘徊,在青碧的竹林里盘旋,满山雪色中,除了苍柏林,也就是这里还有绿色。
“请。”
竹林被风吹动的涛涛声拂过耳畔,刘基品着茶,看着对面的竹知节,突然问道:“竹兄,我观你气度不凡,温润有礼,怎么会和那位黄老爷之间产生矛盾?”
竹知节拿着手里的酒盏,沉默片刻,叹道:“往事不可说,也不可追忆。”
“你与他有深仇大恨?”
“没有。”竹知节皱眉否认,随即又说,“深仇大恨谈不上,只能说是过节,这过节有点严重,但也说不上……”
“说不上是深仇大恨?”
“不错。”
刘基笑了,意有所指道:“我看竹兄和黄老爷的感情很不一般,不像是仇人,更像是很好的朋友,没有你死我活,好像是在闹别扭一般。”
竹知节沉默片刻,嘴角勾起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避开不谈:“刘兄倒是很聪明。”
刘基欣然接受这个赞赏,笑道:“做人当然还是要聪明些好,光阴似箭,流水无情,人本就活得短,要是还不够聪明,又怎么能追上其它生灵?”
竹知节并不向着刘基方向交谈,反而问道:“刘兄一身本领,何苦替凡人卖命?我看你带来的那个孩子,似乎是你主君的儿子。”
刘基在口里闷闷地嗯了一声,抚须道:“是我家主帅的大公子。至于替人卖命——竹兄,王朝气运有多么可怕,文武百官能分得的人道气运有多少,你应该要比我清楚吧。”
“你自己的修为也不差,何必贪恋那些,二者又不可兼得,岂不徒惹麻烦。”
刘基笑道:“竹兄不懂!儒家讲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的本事不大,想的却很多,为往圣继绝学就算了,太平我很想要。”
“哦。”竹知节恍然大悟,活了千载以来,像刘基这样的人,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这种人往往有牺牲自己也要达到的目标,目标往往还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刘基继续道:“我华夏大好江山,万千气象,就合该万国来朝,国泰民安。”
竹知节同意:“是。”
“同饮,同饮。”
两杯酒下肚,竹知节不知不觉间对刘基的认同更深,一是喝上头了,二是钦佩他的气度。
所以等刘基再套话时,他也就很爽快的把故事说了出去。
“我和那只臭虫,别的怨恨没有,只有一桩事怎么也忘不了。”竹知节单手托着脸,手肘搁在桌上,侧头道,“那已经是八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刘基很感兴趣,兴致勃勃地听着。
“那个时候,我还是一颗笋。”竹知节道,“是笋就要出头的,像我这种草木成精的,出土是很重要的一步,何况本体是竹子。节节攀升并不简单。”
“我精挑细选了一个清晨,在惊蛰的第一声雷响过后,趁着春雨开始下,就向上破土。”
“谁知道土上面也有一只黄鼠狼在借着雷动风行突破。”
从竹知节的声音可以听出,他还是恨得牙痒痒,哪怕过了这么久也不能释怀。
刘基忍住笑,问道:“竹兄莫不是一下子扎在了黄老爷的屁股上?”
竹知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郁闷道:“不错。雷惊之中是注意不到周围动静的——也和修为尚浅有关系,我们两个当时都吓了一跳,一口气憋了回去,他没有突破成功,我的破土也并不顺利。”
“他恨我,我恨他,当场就打了一架,谁也奈何不了谁,往后的日子里数次想置对方于死地,没有成功,也就不了了之。”
“他蠢得要命,还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叫修竹,意思是迟早要修理我一顿。”
“这么多年打闹下来,也算有了感情。”
刘基道:“竹兄修为已上千年,怎么还会抱憾?”
“哪会如此简单!”竹知节道,“妖类修行乃是逆天而为,破土不顺利,直到现在我这身上也还是有问题。”
“什么问题?”
“自然是本体之上的竹节有一部分短了许多。”
刘基放下杯子,道:“那好,我这里有个办法帮你。”
“什么办法?”竹知节问道。
听了刘基的话,他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表现出特别多的惊喜,一千多年的时间里,他见过的人,遇到过的事,都已经太多了,这并不是第一个对他说有办法的人,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这些人里,刘基虽然特别,也并不会让竹知节过于在意。
话虽如此,他心里还是藏着隐秘的期待。
“五年以后,我会叫我的徒弟来帮你。”
五年并不是多长的时间,竹知节完全等得起。
“你的徒弟是谁?”
刘基道:“就是刚刚那孩子。我勉强算是他半个师父。”
竹知节倒是没有怀疑刘基在骗他,单纯地疑问道:“师父做不到的事情,徒弟怎么去做?”
“只做半个师父,是因为我只能教他一半。”刘基为自己又倒一杯茶,“我要是有那另外的本事,就全教了,也不会拿你的问题没辙。”
“你教他什么?”
“教他我会的。”刘基的食指点在青石桌上,“风水,天文还有卜卦。”
竹知节吃了一惊:“你教他这么多东西?他可以……”
“不止,他自己还在练武。”刘基直视着竹知节的眼睛,“去年这孩子自己在秦淮河畔宰杀了一条百年的蛇妖——”
竹知节眼里满是震惊。
刘基于是又把话头收回去,刚才的一瞬间,他已经细细观察了竹知节的神色,明白他并不知情,也就不再谈及此事,继续道:“前途无量不外如是。”
“恭喜。”
“所以我自信向你打这个保证。”
竹知节沉默片刻,痛快道:“也好,我们就下这个约定,刘兄想要什么就开口吧。”
他们都是坦诚敞亮的人,不做虚与委蛇的交易,也不谈那种浮于表面的感情,有什么给什么就是了。
“我想要竹节。”
“本体不行。”
“出本体外的,要最好的。”
“好。”竹知节用左手挽起右手的袖子来,从右手心里很快寸寸生长、幻化出一整节竹子来,竹节随后片片裂开散落在桌上,表里俱是碧绿一色,没有一般竹子白色的内里。
“这些虽然不是本体上的一部分,倒也是一千多年来我褪下来的枝节旁叶凝成的,加上草木精气和妖力,已是非常好的东西。”
刘基很满意地收下。
“你是不是要去黄臭虫那里?我送你。”
“不必了。”刘基拱手道,“在下自己去就可以,后会有期。”
“这里离应天城不远,刘兄可以多来,我会备茶。”竹知节有点不舍,但还是起身送客。
两个人各自躬身行了礼,刘基便走了,这时雪晴云淡,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满目的白色里。
等他走出去好远,竹知节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些不对,他似乎觉得这一切都是刘基谋划好的,这人早就预备着要拿他的竹片了。
教他我会的,风水、天文还有卜卦……
这人是会卜卦的。
土壤翻涌,郝笋在竹知节脚边冒出来,一双线条一样的手撑在地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刘基远去。
竹知节低头看它,笑问道:“怎么?你不喜欢他?”
郝笋道:“大人的朋友当然就是我的朋友。我只是觉得他有点怪。”
“哪里怪?”
“我说不出来。”
“那么你就记好了,人类就是偶尔会有这样怪的人的。”
竹知节转身回去,竟也不是很在乎自己有没有被刘基的话术蛊惑住了头脑。
这边黄修竹刚从地上爬起来,对自己的变化欣喜若狂,头还晕着,想要找朱标,还没摸清楚方向,就见到山下的路上走来了一个文士。
这个人当然就是刘伯温了。
刘基弯腰提起地上的刘老须,疑惑道:“它怎么了?”
“刘先生……”,黄修竹张张嘴,扯了一句:“估计是高兴地昏过去了。”
刘基也并不在意它,寻了一张椅子坐下,双手收于袖中,靠在椅背上,问道:“公子去哪里了?”
黄修竹也他猜测道:“大人应该是去找一人泉了。”
刘基也不问这个“应该”是怎么一回事,转而看了看黄修竹,从袖中掏出了竹知节给的竹片来,似乎是在仔细端详。
黄修竹一下子被吸引住,呼道:“这是什么?”
“是竹兄送给公子的见面礼。”
黄修竹佝偻着身体,眼珠在眼眶里剧烈颤动着,嘶哑道:“他送了见面礼?”
“对。”
话音刚落,黄修竹就转回身体去,冲进屋里,翻箱子倒柜子,从角落里捧出一个布包来。
他一直是有心要给朱标谢礼的,准备了很久,每次望着应天城,想要把东西送出去,就会觉得瑟缩,觉得这东西并不好,又歇了心思埋头继续寻找,现在听到竹知节送了东西,实在是忍不住了,拿了自己最好的收藏出来。
“刘先生,这东西不是很好,但也请收下吧,转交给公子。”
布包很小一个,只是蓝色粗布,半个巴掌大,打开以后是块球形黑玉,珠圆玉润,不到一寸大,里面看着好像有江水在奔腾一般,隐隐似乎有蛟龙游动的影子。
“这是从山底下挖出来的。”黄修竹道,“钟山底下的东西不会简单的,这块玉有龙气,公子的父亲是打天下的,配起来也不会差!”
“公子会喜欢的。”刘基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