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非往前迈了几步, 硬生生地挤开周遭的老鼠,胡须颤动着在白鼠身上嗅了嗅,围着它绕了半圈, 将它圈在尾巴里, 勒了起来。
“我就是个软蛋, 那又怎么样?”
白鼠瞪大了眼睛, 似乎没能想到它这么不要脸。
橘猫轻蔑地抖着胡子, 突然呲溜一声舔了白鼠一口, 把它半边毛都舔得湿答答的, 连红嫁裙都给舔起半截来。
它倒也对白鼠没有什么除了食欲以外的**, 只带着不尊重与轻视,可还是让白鼠感到毛骨悚然,从骨头缝里冒出了寒意, 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天敌的真正意味。
“软蛋又如何?”橘猫带着恶意,“你回头看看你爹,连动都不敢动,还不是要被我拿捏?再说了,你骂我是个软蛋, 还不是要嫁给软蛋的, 有本事你别来啊?”
白甜甜被它噎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 眼圈跟着发红:“你!要不是你拿鼠国里的老鼠威胁我爹,怎么可能会如愿!”
“这个世上就是不讲道理的。道理?什么是道理?”橘猫的尾巴勾起白鼠,把它提到半空中, 看着它颤抖害怕的样子发笑, “我比你强,这就是道理,现在你爹拿不出东西来, 我就要吃了你。”
橘非满意地等着白鼠示弱,然后自己也好找个台阶下去,大度地告诉刘老须自己愿意宽限它几天,所以它最好赶紧把钱凑一凑麻利地交过来。
白鼠蹬着腿,两只前爪抓住那根橘色的尾巴拼命挣扎,想要把它拉开来,可是这样的努力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它的眼中被痛出了泪花,爪上的力道也逐渐变小,嘴上却还是喊道:“吃就吃,我不是好惹的,爹,你走!你走!你看清它的嘴脸,以后决不能再让着它!”
刘老须还在层层老鼠的保护中,如橘非所言,它的腿确实已经软了,只能勉强靠着背后的轿子撑住自己。它张大了嘴,有很多话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眼前的画面好像被谁放大了似的,一点点投映在刘老须眼底。它的脑袋里好像有星星一样的东西在乱跳,咯嘣咯嘣的,要突破它的眼眶出去。白鼠的呼喊声被无限地拉长,听起来既陌生又熟悉,刘老须简直快要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甜甜——
刘老须昨夜一直没有睡,睁着眼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看着油灯里的油慢慢烧下去半盏,就立刻下去填上,接着又返回床上去躺着。
过了一会儿,灯油没了,它就又赶紧去添。
它好像变成了一个添油的工具,好像灯没有熄灭,白天就不会来临一样。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刘老须终于在又一次下床时回过神来,给了自己一巴掌,悄悄地跑去白鼠的房间,打开门好好看了看她在被子中的身影。
它根本不敢走过去,因为它知道女儿是一定也没有睡的。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它自己也不敢睡,甚至也想不出安慰的话来。
就算是有几句安慰的说词,也只会显得空洞而虚伪,尽显自己的无能。
天蒙蒙亮的时候,刘老须才从白鼠的房间出去,它去把那已经不知道数了多少回的嫁妆又数了一遍,确定棉服、梨花木箱、镜子、绸缎等等这些一切的能让新娘过得舒服的东西还在,才带着一夜未眠的惶惑和愧疚,带着送亲队伍上了长街,然后一路来到了这里。
它以为牺牲了自己的女儿,就可以保全自己的民众,却不知道步步错棋,不仅没能谈下条件来,还要受到侮辱。
那尾巴勒得越来越紧,白甜甜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叭的一声,它脚上的红绣鞋掉了一只下来。
直直地掉在刘老须的心上。
心上震开巨大的裂缝。
刘老须好像突然疯了一样,拐杖指着橘非,吼道:“杀了它!给我杀了它!上!都上!”
话音刚落,它就带着众老鼠冲上去,几十张嘴全部咬住了橘非。
刘老须爬得最快,两三下就蹬着地上了橘猫的头顶,绕在它的脖颈上,对着喉咙就是一口下去,狠得要命,好像要把它咬死在这里。
其余的老鼠也像苍蝇见了腐肉,个个眼睛发红,用一种让人害怕至极的勇猛和狠辣对着橘猫啃咬。一时之间,它的头上、腿上、脚上、尾巴上还有腰上都扒满了老鼠。
橘非震惊又慌张,哪里想得到食物会攻击自己,一时间疼地叫出声来,不由得放开了白鼠。
白鼠落地,滚了几圈落在地上,似乎是短暂地昏了过去。
峡谷中顿时响起乱七八槽的声音,砰砰咔咔,喵喵叫和吱吱叫乱作一团,一众妖怪从这块地上滚到那片水里,打得不可开交。
橘猫想要上树,又被一众老鼠拖回地上去,按住这一只,那一只又来咬它,手忙脚乱中,鲜血都将草坪染红了。
草屑纷飞,猫毛鼠毛也跟着纷飞,好像雪片一样四处都有,可见战况的激烈。
长孙万贯在崖上看得目瞪口呆,下巴都要拖到地上去,对自己要管理的办事处突然没了什么把握。
黄修竹人立而起,双手缩在胸前,盯着下方问道:“大人,我们怎么做?”
朱标的眼睛早就赤金一片,沉声道:“刘老须就要输了,你下去擒住那只猫。”
黄修竹应下,从一旁的斜坡跑了下去。
长孙万贯小声道:“公子,这是什么情况?您为什么说老鼠要输了?我瞧它们还挺有优势的。您看那只猫,血都流了怕是有一两斤了。”
朱标道:“天敌岂是可以靠数量获胜的?老鼠未输的原因,只不过是那只猫尚且还未反应过来,一时被绊住手脚罢了。”
“您的意思是,这只猫反应过来后,这些老鼠压根没有胜算?”
“它的道行比鼠王要多出一百年,并没有白活。”
“哦——”长孙万贯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标瞥他一眼,嫌弃道:“回去以后,把山海经等异闻奇录再看一遍。”
长孙心里一颤,忍不住抬头看着朱标,害怕这是领导不高兴了,结果不小心看到他眼底的金色,大惊失色,赶紧又低下头去。
等他再次抬起头来想说话时,却发现朱标已经不见了。
——他纵身一跃,从崖上跳了下去。
其间脚尖在石块上轻点几下,就足够他安稳落地。
下面黄修竹已经重新化为人形,加入了战场,也没见他有什么特殊的动作,橘非就好像动弹不得一般,被他轻易地捏住后脖颈按在了地上,一众老鼠比起猫来显然更害怕黄鼠狼,纷纷在刘老须的带领下停下动作,远远站了一片,颇有两军对峙的意思。
“黄修竹?”橘猫被按在地上,歪着头费劲瞅着他,瞳孔剧烈地颤动,“你怎么不穿衣服?”
还以为猫嘴里能吐出象牙来的黄修竹:“……”
橘猫赶紧捂住眼睛,吐着舌头干哕几声:“你也老大不小的,九百多岁的妖怪,不知羞耻,真恶心——”
黄修竹并不擅长变化之术,只好铁青着脸重新化为原型,一巴掌把橘猫整个头塞进地里,像种萝卜土豆似的,还埋了几下,让土堆能够更加严实一些。
刘老须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稍微一想,拱手道:“黄老爷,是不是朱大人来了?”
黄修竹让它自己看。
刘老须一扭头,就看见从崖底走过来的朱标,赶紧整理整理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袖子,鞠了个躬。
橘非的头虽然还在地里,但是它的猫却察觉到了有人过来,挣扎着竖起一只耳朵,让它冒出土来,要听他们的谈话。
“什么都不要说了。”朱标制止刘老须的解释,“我全都清楚,你不用再管这件事了,这只猫我带走。”
橘非立刻急了,在地下闷闷地喊道:“你谁啊!凭什么要我和你走!”
黄修竹一脚把它又跺进去一些,谄媚笑道:“大人怎么安排都可以。”
接着又对橘非恐吓:“你闭嘴,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这个鬼精鬼精的臭屁狼怎么也管他叫大人?这人类听起来年龄不大,像个小鬼,难道是哪个老不死的修士的后辈子弟?
臭屁狼也太没出息了,胳膊肘向外拐。
我妖有他这样勾结人类的叛徒,真是倒霉!
橘非在心里暗骂的同时,知道其实现在是自己最倒霉,开始害怕得心慌。人类的修士遇见妖类,很多都执行剥皮抽筋的策略,妖族的身体,就算是一根毛也能玩出花来,硬是不会留全尸,自己落到他手上,还能得了好吗?
想到这里,橘非立刻开始继续挣扎,只可惜它的四条腿将都在地上刨出另外四个坑来了,还是挣脱不开黄修竹的控制。
他们之间的差距根本不是靠努力就能弥补的。
橘猫沉思片刻,计从心来,周身雾气涌动,地面之上突然就幻化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来。
美人身着碧蓝色的裙子,裙摆垂地,随风飘动,胜若西子妖娆,樱桃口唇,以檀点眉心,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轻轻遮住半边脸,展露出一种欲拒还迎的美丽。
因为幻化成了人形,运用了本命法术,橘猫也从地底下脱离出来。它扭捏着摆姿态,用一双含情带怯的眼神看着朱标,心想这小鬼一定被自己迷住了,一会儿得赶紧找机会逃跑。
朱标确实已经愣住了。不只是他,周围的黄鼠狼、老鼠,还有远处狼狈赶来的长孙万贯,全都愣住了。
他给黄修竹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黄修竹接住眼神,尴尬道:“这,这只猫很久没有出过门,大概是不明白现在流行什么样的美人罢。”
小猫咪可听不得这话。
美人张开嘴,说出的话也是柔柔弱弱的,娇滴滴的,好像黄鹂鸣叫——“放你娘的屁!臭屁狼,你不要污蔑我的法术!我还能不知道吗?那些人的审美不一直是这样,两只眼睛,一张嘴加一个鼻子,谁还不会变了?”
“再说了,我怎么就不出门?每次我变成这个样子,那些商人和侠客的眼睛都红了,你敢说我变的不好看?”
它哒哒哒哒地骂了一串,用着这样的容貌,说着粗俗的话,很有林黛玉怒拔垂杨柳,西施拳打镇关西的味道。
平心而论,这个样子当然是好看的,但是在这里的是一只黄鼠狼、几十只老鼠、心如止水的朱标还有满脑子只有钱的长孙万贯,它要诱惑,也没有目标。
朱标叹了口气,对着长孙万贯挥挥手:“把它带回去,这就是你的第一个案子,把它坑过哪些人都查清楚了,再把钱挨个给人送回去。”
长孙万贯眼前一亮,亮得让人都想要避开与他对视。
“公子,钱在哪儿呢?”
朱标指指一棵大松树下的树洞。
美人大惊失色,两条细眉毛都要尖叫着从脸上飞出去,惊恐道:“你要干什么?你凭什么拿我东西?”
长孙万贯一边嘿嘿嘿的冷笑,一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麻绳来接近它,好像一个马上要强抢民女的恶棍:“你叫吧,叫破喉咙我也要把你泡在茅厕里。你刚抢劫了大爷我,就记不得事了?”
“看看这位英姿飒爽、风度翩翩、为民除害的大人,这位是朱元帅的大公子,你抢的人都是应天府的百姓,你说这位大人有没有资格管你?”
橘猫噎住了。它现在只想逃。
就在它转身化为原形,四脚朝地的一瞬间,朱标从袖子里甩出一张黄符,粘在了它的后脖颈上。
猫咪的四条腿顿时好像别住了似的,各走各的,各有各的想法,它摔倒后背部着地,如同一个翻不过身来的胖王八,只能左右乱晃。
长孙万贯大笑出声,跑过去揪着它的脖颈把它提起来,道:“落在我的手里了吧?和我抢钱——抢百姓的钱就是这样的下场!”
橘非呜咽一声,张嘴要骂,就被长孙万贯用从地上拔起来的青草塞了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呵。”长孙万贯在这一刻充分发挥狗腿子的特性,像任何一个得意的小人那样把猫抗在肩上,露出了足够吓坏小孩子的笑容。
“大人,此猫怎么处置?”
“镇妖处的大牢还空着,人手也没什么经验,先把它放在那里,给大家试手用,再测测大牢的稳定性和防守能力。”
“属下遵命。”
橘猫一个激灵,身上的肥肉挤作一团,四条短短的腿顿时失去了力气,尾巴也蔫叽叽地耷拉下来,猫瞳里逐渐溢出泪来。
我完了!
我要变成猫皮枕头和肉夹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