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寺最兴盛的时候,主持一场佛事,都有数万人参加,盛况空前,哪像今日,冷冷清清,无人问津。”格杰说的话中带有一丝怨气。
“那你认为,本寺今日之境地究竟是何原因?”释迦坚赞淡淡的说道。
“弟子认为,那是由于当今皇帝不信我教之缘故,”格杰的话有些忿忿然,“汉人和蒙人不同,他们偏信一些异端邪说,而弃我正教坦途如敝屣。”
释迦坚赞轻轻叹息一声,格杰的话他深以为然,当今皇帝虽封他为国师,大慈法王,并不仅仅是礼敬喇嘛教,而是想通过他的影响力,达到控制雪域高原的目的。至于信奉他的教派,对不起,中原王朝的历代帝王都不会将他这个自西域传入的密宗分支奉为国教的道理。
见释迦坚赞不说话,格杰则变得更加激动起来,“国师,你也觉得弟子的话很有道理,是不是?”
“即便如此,又如之奈何?”释迦坚赞面色平静的说道。
“国师,”格杰的目光在四下里逡巡了一圈,压低声音说道:“如今漠北的前元旧部时时不忘重入中原,恢复大元荣光,我们何不与他们暗加联络,助他们重回大都?”
“无量寿佛,”释迦坚赞高声叫了一句佛号,睁开眼向他看去,“格杰,你如此做,是将我教推入险地,到时你我还有这万安寺的百余年基业,都会陷入灭顶之灾的。”
“弟子明白,”格杰面无惧色的说道:“他们中原汉人一句话说得好,置之死地而后生,若不另辟蹊径,弟子也想不出该如何光大我教的门楣,中原的汉人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信奉的是禅宗,何曾把我教放在眼里,弟子也是不忍本寺的香火一直冷落下去,才出此下策的。”
“阖寺上下,都如你这般想么?”释迦坚赞目中闪过一道精芒。
“国师,”格杰说道:“寺中我教弟子都来自雪域高原,并无一个汉人,还请国师放心。”
“发菩提心者,是发愿作佛之心;发愿作佛之心者,则是救度一切众生之心。而度众生之心者,则是摄受一切众生,往生于诸佛国土之心也。”释迦坚赞口中念道:“你存此心,刀兵之灾便由你而起,应此途而光大我教,佛陀亦为不喜。”
“国师,”格杰眼中露出不以为然之意,“弟子不闻世事,世上便无刀兵之灾了么?若能使本教重回前朝荣光,弟子就算永入阿鼻地狱又有何惜?”
“无量寿佛,”释迦坚赞沉默良久方道:“我不见那元琪儿,你终不肯干休,也罢,你让她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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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我们又见面了。”元琪儿见了释迦坚赞深施一礼。
“自那晚之后,本尊还以为元居士回草原了呢?”释迦坚赞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看来居士还不死心,重蹈这死地来了。”
“未能功成,倒让国师见笑了,”元琪儿微微一笑,“国师这里香烛不旺,弟子再不尽点儿心,薛禅汗的在天之灵也会怪罪弟子的。”
薛禅汗是元世祖忽必烈的尊号,便是他立的喇嘛教为国教。
释迦坚赞向她身后看了一眼,一位二十许的汉人文士打扮的青年立在那里,那青年虽神情委顿,但眉宇间英气逼人,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物。
“是他?” 释迦坚赞心中一惊,他授封国师,大慈法王的时候,是面见过大明皇帝朱祁镇的,那时这位大明天子高高在上,睥睨四方,是何等的傲气,可现如今......他立时明白了,元琪儿绑架了当今这位大明皇帝,想把他藏在自己这里。心中虽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前朝的富贵荣光早已过去,元居士又何必执念于此,”若无其事的在她身后扫了一眼,“这位是元居士的朋友么?不知如何称呼?”
“哦,还未向国师禀明,”元琪儿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我这位朋友姓黄,想来瞻仰国师风范,特跟我一齐来此,”说着脸微微一侧说道:“黄兄,这位便是释迦坚赞国师,你还不过来与国师见礼?”
“黄某见过国师。”朱祁镇脸上滑过一抹苦涩的笑意,双手微拱了拱,显得极为敷衍,他对眼前曾被自己敕封过的西番国师毫无印象,因此连看也没多看他一眼。
“黄居士不必客气,”释迦坚赞面色平静,假作不识对方,“本尊这里没有桌椅,就请两位居士将就一下,在此稍坐。”目光下意识的在面前两个蒲团上一扫而过。
“国师客气了,”元琪儿对朱祁镇点点头,“国师让你我坐下,你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好了。”说着来到一个蒲团前除去鞋子,盘膝而坐,朱祁镇脸色木然,依然站在那里不动。
“我这位朋友不习惯坐在这上面,还请国师勿怪!”元琪儿解释道。
释迦坚赞并未在意她的解释,开口问道:“居士此来,找本尊究竟何事?”
“上次与国师一别,弟子深为憾事,”元琪儿一脸正容的说道:“这次专程来访,是诚心聆听国师教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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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兄稍安勿躁,我已命所有的属下看住了万安寺的大小出口,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有人来禀报的。”宁祖儿斟了一杯酒向杨牧云递了过去。
阜成门大街的天福苑酒楼正对着万安寺,在三楼打开窗户向对面看去,可以看到身穿红衣的喇嘛在寺院里走动。
杨牧云、宁祖儿、朱芷晴和素月在临窗的一张桌子坐了,杨牧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窗外。
杨牧云神思不属的接过宁祖儿递过来的酒杯,脸上神情显得有些焦灼不安。
“是呀,老爷,”素月也在一旁劝道:“宁公子说的对,您着急也是无用,不如静待消息便了。”
“究竟是什么大人物被人掳走了呀?看把你急成这样,”朱芷晴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瞄了杨牧云一眼,“莫不是当今皇上么?”
杨牧云心中一惊,手中的酒杯拿捏不住,“当”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胡说什么?”宁祖儿瞪了朱芷晴一眼,“当今圣上也是你可以随口拿来说的?”
朱芷晴被他训斥了一句,不高兴的嘟起了嘴。
这时,一身香客打扮的莫不言匆匆上了楼来,到桌前深深一揖,“宁大人,杨公子。”
“可探听到什么消息没?”杨牧云不等宁祖儿开口,忙急着问道。
“小的在寺里转了一圈,”莫不言说道:“除了那白塔之外,小的都打探遍了,没有发现那位元琪儿还有朱公子的踪迹。”
“啊?”杨牧云听了心一沉,感到一阵晕眩,差点儿坐立不稳。
宁祖儿看了杨牧云一眼,问道:“那白塔呢?你就没有想方设法到里面打探一下。”
“回宁大人,”莫不言说道:“那白塔是寺中禁地,就是寺中寻常喇嘛也不允许擅自靠近,遑论外人......”接着话锋一转说道:“小的私下里买通了一个喇嘛,据他说当今圣上敕封的国师,大慈法王正在里面修行,任谁也不能打扰。”
“释迦坚赞?”杨牧云登时来了精神,“原来他也在这座寺里。”
“除了这些,你还探听到什么?”宁祖儿继续问道。
“小的问起元琪儿和朱公子的事,那喇嘛茫然不知,小的在寺里又问了几人,他们都不知道。”
“以你的身手,难道就不能进塔里一探究竟?”宁祖儿睨了他一眼问道。
“禀宁大人,塔的周围,似乎布满了机关暗哨,小的不敢轻举妄动,因此赶紧回来向您和杨公子禀报。”莫不言恭谨的说道。
“杨兄,你看......”
宁祖儿还未说完,杨牧云拍案而起,“元琪儿带着朱公子一定进了那塔里。”
“杨兄为何如此肯定?”宁祖儿讶异的问道。
“那大慈法王与元琪儿是旧识,若不是在柳营沟出了意外,他当时就已经随元琪儿到了草原了,”杨牧云目光一转,“宁公子,现在我们就一起过去,等到了塔里,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宁祖儿点点头,对莫不言说道:“你下去吧,告诉所有人,一定把各个出口都给我盯好了,一有动静,马上过来禀报。”
莫不言应了一声,转身退下去了。
宁祖儿又斟满一杯酒放至杨牧云面前,“杨兄,不要激动,你先坐下。”
“宁公子,”杨牧云瞪视着他说道:“事情已急如星火,若多拖半分,宫里和朝里要是有人知道了,那可就......”心里一急,下面的话就像噎住了一般吐不出来。
“这个我明白,”宁祖儿不紧不慢的说道:“事情还需仔细计议一番,是不是?若我们就这样风风火火的去了,杨兄你就不怕朱公子有什么危险?”
话音一落,杨牧云登时冷静了下来,是啊,虽然隐约知道了皇上的下落,但如果就这样大张旗鼓的过去,元琪儿以皇上的生命作要挟怎么办?到时投鼠忌器,反而置皇上于险地。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到那塔里,”宁祖儿说道:“刚才莫不言也说了,大慈法王现在塔里修行,那座塔别说外人,就是寺里的喇嘛也不能随意靠近,何况塔的周围还布置了机关暗哨,悄悄潜入进去恐怕也只能等到晚上了。”
“如何还能等到晚上?”杨牧云立刻又急了起来,皇上不在宫里的事情怎么也瞒不到晚上,到时别说宫里,就算整个京城也都得大乱起来。
“杨兄,这事急不得,”宁祖儿瞥了他一眼,“要知道,朱公子的安全更重要。”
杨牧云“咚”的一下坐回椅中,感觉浑身有些无力,是呀,还有什么比皇上的安全更重要的?
酒桌上一时变得安静下来,朱芷晴和素月看着两人凝重的脸色,都不敢再随便说话,四人一时陷入了沉默中。
蓦然,杨牧云眼睛一亮,看向宁祖儿,“宁公子,㺿萝院在哪里,快带我去。”
宁祖儿还未反应过来,朱芷晴和素月脸上俱各一红。
朱芷晴白了杨牧云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这些男人呐,再急都忘不了去那种地方。”
宁祖儿一怔,迎着杨牧云急切的目光问道:“杨兄去那里作甚?”
“我要去找紫苏,”杨牧云急急的说道:“这件事只有她能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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㺿萝院坐落在鸣玉坊的柳巷胡同,与清韵馆并称京城的两大青楼妓馆,与清韵馆的典雅别致来说,㺿萝院显得更加华美轩昂。门前车水马龙,顾客盈门。
㺿萝院的姚妈妈招呼客人招呼得口都干了,忙让身边的小丫头去端一杯茶来。
“姚姐,”一位相貌妖娆,体态丰满,看上去年约三十的女子摇着团扇,扭动着腰肢来到她身边道:“您要累的话就回屋歇息去吧,这边的客人我来帮你招呼。”
“不用不用,”姚妈妈的媚眼一翻,“这谁的差事啊那就是谁的差事,我可不敢劳动婧姑娘你,你把客人们伺候好就行了。紫苏姑娘定下的规矩我可不敢破。”
“瞧姚姐说的,”婧姑娘一脸媚笑道:“我只是不忍您累着,想帮衬您一把罢了,怎么又扯到规矩上了,”接着叹了口气,“我倒是想伺候客人们,可姚姐你不把客人往我这里请,弄的我现在只好自己出来了。”
姚妈妈嘿嘿一笑,“婧姑娘这话说的,就好像我挡着客人不去你房里似的,”顿了一顿,声音抬高了一些,“要知道姑娘们的名字都是由客人点的,哪里兴我做主了?”
两人说着话,只听外面的龟奴说道:“两位公子,里面请——”
婧姑娘眼睛一亮,扭动着丰满的腰肢向门外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姚妈妈冷哼一声,“就你那人老珠黄的样子,也就只能骗骗没见过姑娘的雏儿,我就是把客人拎过去,他们也不会踏入你房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