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时候正下着雪,此刻的雪小了很多,四野白茫茫一片,天空中彤云密布,迎风向山上行去,寒风呼啸,狂风过处,刮得雪沫子直往人的衣领子里钻,虽然一众骑士带着厚厚的风雪帽和明军的棉盔,面上也蒙了棉布手巾,但还是被那狂风吹得眯起了眼睛。
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嚓嚓——”的声响。
众人沿着山坡登上山顶,天色越发的暗了,但山下的情状还是能够勉强看得清楚:前边山下是一条宽阔的山谷,葫芦状的,谷口狭窄,谷内却极宽阔平坦,地面平平,估计是一条冰封的河流,三面环山,山坡上长满了参天古树,都成了冰雕一般,白皑皑的毫无生气。
“百户大人,”褚小旗对那蒙装壮汉说道:“他们定然隐藏在这山谷里,我们该当如何搜索?”
“派一个人在山上瞭望,”蒙装壮汉思索了一下说道:“我们还是向上山时一样,分散开来搜索。”
“是,百户大人。”褚小旗向周围人打了个手势。众人排成一条横线,向山下缓缓摸索过去。当众人堪堪行至谷地的时候,突然自一方大石后跃出一人,想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沿着冰封河流上的斜坡飞快的向谷口跑去。
“在这里了,”众人齐发一声喊,兜转马头追了上去。这一面的斜坡上生长着许多不粗不细的树木,战马奔驰起来并不比奔跑起来快上多少,不时的需要把挡在眼前的树枝拨拉至一边,碰得树木顶端的积雪簌簌掉落,洒得人一头一脸,众人也顾不得这些了,紧追在前面狂奔的那人,唯恐再失却目标。
“咻咻——”鸣镝声响,一支支羽箭向那人飞去。由于在马匹在斜坡上奔行,颠簸甚巨,弓箭不好瞄准,加之那人左驰右趋,蛇形而前,竟没有一支箭能够射中。堪堪那人疾奔至谷口,褚小旗发声喊,众骑士一拥而上,策马踏上冰面想要提前赶到谷口截住那人。
谁知那人身形一扭,折而向山上奔去,害得那群骑士拨转马头又拥上山坡,线型的队形登时乱了,人人争相恐后,生怕旁的人抢了头功。
“喀喇喇——”那人蹿上一陡峻的斜坡,向一棵斜卧的枯树树干狠狠的撞了上去,那棵树干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登时有些松动了。紧接着山体也变得有些震颤起来。
所有人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其中一人惊恐的说了一句,“巨石——”
陡峭的斜坡上斜斜的停放着一块巨石,正好被那棵斜卧的枯树卡住,也不知在这里静静的渡过了多少岁月,如果枯树不动的话,那块巨石还会静静的卡在那里。可方才那人一撞,打破了巨石与枯树之间的平衡,巨石像苏醒的巨人一样,发出了隆隆的声响。
所有人惊慌失措的调转马头以更快的速度向山下狂奔,更有甚者,甚至舍弃了马匹,向斜刺里奔去。但这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太晚了,巨石滚落的速度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冲在最前面的五六名骑士立时连人带马都被巨石碾得血肉模糊。还有一些人慌不择路下马失前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还没等他们站起,巨石已碾了过来......
巨石滚落之处,碾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一直翻滚到谷口的冰面上,仍然滑出老远,巨石的背后,已是哀鸿声一片。三十多名骑士,在巨石的碾压下丧生了一大半,侥幸未死的人也狼狈不堪。
一名骑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甲,正要翻身上马,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羽箭钉在了他的后心,那名骑士哼都没哼一声便滚落在地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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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阴沉沉的天上没有露出一点儿星光。雪还在下,虽然没有先前那么大了。沈荣的脸上布满了忧色,因为他刚刚收到底下人报上来的讯息,一些士兵病倒了,只能趴在马上有气无力的勉强跟着大部队行进。谁也不想在这恶劣的天气下安营扎寨,这意味着一个晚上过去,不知又有多少人忍受不了严寒的侵袭而病倒。他领着队伍出塞时匆忙了些,很多人都还没有领到冬装,显然今年草原上的冬天来得早了些,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在屠灭了那个叫苏伦特部落后他迅速带着队伍南撤,一方面是他觉得可以向皇帝交代了,另一方面便是当天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明军骑兵始终无法征服塞北草原,很大的原因便是他们无法像蒙古骑兵那样很好的适应草原上的苦寒气候......他甚至有些后悔当时在皇帝面前发下的大话。
“大人,”朱仪这时又匆匆的来到了沈荣的跟前,行过一个军礼便道:“他们......他们还没有回来。”
沈荣的心猛地一揪,转过身来看向他,“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应该不会,”朱仪说这句话时脸色并不是很自信,“我抽调的都是麾下的精锐,他们应该不会失手。”
“你不是说他武功很高么?”沈荣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你麾下抽调的人冲锋陷阵是精锐,私下里跟他面对面交手可就未必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朱仪脸色一变说道:“要不要属下再派些人过去......”
“不用了,”沈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干一些隐秘的事,有时候军伍里的人未必管用,”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幽子墓你派出去了没有?”
“派出去了,”朱仪不敢看他的目光,“不过他也......”
“派出去了就好,”沈荣打断了他的话道:“有了他办这件事就万无一失了。”
“要是他也回不来怎么办?”
“他不会回不来的,”沈荣斩钉截铁的说道:“他所办的事从未失过手,这一次也不会例外。”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现在所要做的便是照顾好麾下所有的士兵,把他们安安稳稳的带回京城,其余的事随后再说。”
“是,大人。”朱仪拱手抱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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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莫不语一刀搠入褚小旗的后心,褚小旗惊恐的扭过头来看向他,瞳仁逐渐扩散,“你......你敢杀我?”
“为何不敢?”莫不语狞笑一声,“不杀你,我和大人如何活下去?再说,你勾结鞑子,本已罪在不赦,就算把你带回军中,你也难逃一死。”
这些话褚小旗再也听不到了,他整个人已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像一截枯木一样了无生气的倒在了雪地上。
莫不语把刀从他身体里拔了出来,抓起一把雪擦拭了一下。目光又冷冷的向前看去:不远处,一个蒙装壮汉骑在马上,正慌不择路的在林木中穿行。
“就剩下这最后一个了。”莫不语喃喃的说了一句。
......
蒙装壮汉头上的风雪帽被树枝刮掉了,头发散了开来,骑在马上惶惶然如一丧家之犬。谁能想到他方才还颇具大将风度的指挥一群人追击着他眼中志在必得的猎物,而现在,他正在被自己的猎物追杀......有时候,猎人和猎物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被追逐的一方。
他胯下的马喷着粗重的鼻息,显然跟他一样也是疲于奔命。
“刷——”一物自林中飞来,重重的砸在马的前腿上,紧接着“唏律律——”马发出一声悲鸣,后蹄翻飞,前腿跪地,把那蒙装壮汉狠狠的掀了下来。
蒙装壮汉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的落在一棵掉光了树叶的树冠上,“喀喇喇——”一阵声响,树冠上的枝杈承受不住他的重量,纷纷折断,“噗通——”这才掉落在地上。
他正想挣扎着爬起,突觉颈间一凉,一柄锋利的刀锋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他惶惑的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张苍白的俊秀的面孔。
“杨总旗......”他张开口叫道。
“你认得我?”杨牧云目光一凝。
还没等他说话,只见莫不语大步流星的跑了过来,嘴里喊道:“大人跟这鞑子废话什么,一刀杀了算了。”
“我不是鞑子,”蒙装壮汉惊恐的说道:“我是朱千户麾下百户程大洪,你......你不能杀我。”伸手扯着自己头发辩解道:“你们看我并没有梳鞑子的辫发,我是汉人,不是鞑子。”
“哦,”杨牧云看着他道:“原来是一位百户大人,失敬失敬,”紧接着脸色一沉,喝道:“你为何穿着鞑子的衣服,还追杀我们?”
“这.......”程大洪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大人,”莫不语在一旁说道:“他虽然不是鞑子,可穿着鞑子的衣服追杀俺们,一定是暗中勾结鞑子欲对大人不利,还问他作什么,一刀杀了干净。”说着举起雁翎刀就要劈下。
“是朱千户要我这么做的,”程大洪大声说道:“朱千户奉了指挥使大人的军令,一定要把杨总旗你解决掉。”他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还是保命要紧。
“胡说,”杨牧云眼睛一瞪,怒斥道:“你自己胆大妄为,还敢攀诬千户大人和指挥使大人,真是罪该万死!”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言,”程大洪恨不得赌咒发誓,“几天前屠灭那个草原部落的时候,指挥使大人是准备以军功上报朝廷的,可杨总旗你的刀没有沾血,指挥使大人怕你把真相私下透露给朝廷,这才......”话刚说到这儿,程大洪双眼暴凸,口中嗬嗬连声,身子一歪,倒在雪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杨牧云脸色一变,他看见程大洪的颈下赫然插着一物,这个东西只是一根扑通的树枝,却像利箭一样钉在程大洪的咽喉处,让他顷刻毙命,这一手功夫,当真令人震骇。
莫不语见了也不禁骇然,目光迅速向四周扫去。可四下里空空荡荡,哪儿有一个人影?
“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还隐藏着这样的高手。”杨牧云攥紧了拳头,后退几步,靠在了一棵树干上,突然背部一阵剧痛,那是之前褚小旗射在他背部的一箭,他不想拔出,以免失血过多,所以他只让莫不语用刀将箭杆斩断,箭镞还留在体内。现在伤处和树干甫一碰触,便疼痛不已。但他现在已顾不得这些了,一个真正的可怕的对手已然出现,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
“阁下是谁?可否出来一见?”杨牧云气沉丹田,将声音远远的送了出去,可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回响,只有树头的积雪簌簌下落的声音。
“大人,”莫不语跟他靠在了一起,有些心惊胆战的问道:“是不是出了鬼了?”
“闭嘴,”杨牧云低喝一声,“对方是一个武功高手,千万不要乱说。”
莫不语吐了吐舌头,“小小一根树枝便能致人死命,那这人的武功高得也忒骇人了。”
杨牧云沉着脸全身戒备着,没有理会他的话。
天色已全然暗下来了,虽然天上没有露出星月之光,但大地上一片银白的积雪,倒也显得林中并不如何漆黑。
林中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杨牧云只能听到身边莫不语粗重的呼吸声,不禁蹙了蹙眉。
“怎么办?大人,”莫不语终于沉不住气说道:“我们要一直待在这个鬼地方么?”
杨牧云没有说话。
“或许大人说的那个高手对我们并没有恶意,否则他为什么出手把那个程大洪杀掉,而不对我们动手呢?”莫不语见杨牧云没制止自己说话,缩了缩脖子便接着说道:“说不定那个高手已走了呢?要不这么冷的地方,又这么多死人,谁会一直傻呆呆的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