郕王和永清公主的车驾终于北上了,一路旌旗招展,车乘相接,扈从如云,前拥后簇,声势浩荡。沈云领着锦衣卫南镇抚司一应属员还有庐州府的大小官员衣装整齐,列队相送。
远处的一座山冈上,杨牧云身穿一件灰色风衣,目送整个车驾队伍远去。在一辆用大红绣金帷布装饰的豪华马车上,一只纤纤玉手掀开窗帘一角,露出一张雍容秀丽的面容,目光中带着幽怨看向远处山冈上的人。
杨牧云似乎感觉到了那道幽怨的目光向自己这边看来,紧了紧身上的风衣,转身欲走。
“我没想到你会留下来,能告诉我原因么?”
杨牧云没有回头,他知道这是宁祖儿。
“不能!”杨牧云拒绝得很干脆。
“你恨我?”宁祖儿笑了。
“我恨你什么?”杨牧云脸上不动声色。
“你心里一定这样认为,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你和紫苏小姐之间不会形同陌路。”
“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杨牧云嘴角牵动了一下,“你在我面前不提到她,是不是就没别的话题。”他慢慢转过身,看都不看宁祖儿一眼,便迈步向前走去。
“我和她已订下终身,或许回到南都不久我就会迎娶她过门。”宁祖儿说完这句话一瞬不瞬地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身子一震,正要迈出的脚步停滞了在了原地,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
“恭喜你们!”他这句话好像是从胸腔里喊出来的,听起来很是沉闷。
“她可是南都第一美人,你不想把她再夺回去么?只要你打败我就可以。”宁祖儿手中折扇“啪”地拍了一下掌心,剑眉一轩:“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我跟你的武功究竟谁更高一些。”
这一富有挑衅性的举动对杨牧云犹如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丝涟漪。杨牧云默然良久,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
“你不敢?”宁祖儿语带讥诮。
“我会跟你比试,但不会为了她。我不会跟别人去争一个不再喜欢自己的女人。”杨牧云头也不回,步子迈得更加快了。
“如果她依然喜欢你呢?”宁祖儿大声说道。
“无聊——”杨牧云**地丢下一句,飘然远去。
杨牧云一口气走出很远,当他抬起头时,已身处一片小树林中。他长吁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紫苏小姐的倩影好像变得越来越清晰了,他们两人因为诗文而交集,从而产生更多的话题而互相引为知己。秦淮河畔,朱雀桥南,乌衣巷内,他们两人在一起相伴相随。无心庵日日夜夜的精心服侍......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因为他刻意去抹灭而变得模糊,反而越发清晰。这就是因为爱上一个人的原因么?
“谁?”话音未落,杨牧云的身形快速向旁一闪,一道寒光从自己胁下穿了过去。
“反应倒挺快。”前方出现了一个娇俏的人影,一位妖艳的红衣少女手执一对六棱精钢峨嵋刺,是林媚儿,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接下来我看你能躲几次?”
杨牧云额头冒出了冷汗,他伤还没完全好,而且身上没有携带武器,面对这样一位高手。他拢了拢袖口,还好......
他转身飞速朝左边林内跑去。
“你还想跑?”林媚儿妩媚地一笑,身子一动,飞快闪入林中。
耳边风声一阵微微拂动,杨牧云身形疾速一转。改变方向奔向一片树丛,一边飞奔一边悄悄解开风衣的衣钮。
“嗤——”劲风破空,一道凛冽的寒光穿入杨牧云后背,“噹”的一声,一支峨嵋刺将他钉到一棵树上。
“不好!”林媚儿凌空向后一翻,一道乌光堪堪擦着自己的鼻尖飞过。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杨牧云解开自己的风衣,就地一滚,左手袖箭飞出......
林媚儿手中的峨嵋刺刺中的是杨牧云的风衣,而杨牧云的袖箭差点儿射中林媚儿的眉心。
两人的速度同样够快,出手同样够狠。
杨牧云背后的伤口又疼了起来,但他无暇顾及,缓缓拢起袖口,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媚儿,生怕一个微小的疏忽就引来对方致命的一击。可伤痛使背变得越来越沉重,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落入了眼眶里,又酸又涩,他禁不住微微眨了一下。就这一眨,林媚儿消失了。
杨牧云的心一紧,迅速辨别风声,作势向一个方向猛冲几步。然后倏忽转身纵身一跃,跳入一树丛中,这时背上一阵抽痛,下跃时立足不稳,扑倒在地。一阵疾风直贯后脑,他大骇之下,向旁迅速一滚。“叮”的一声,一支峨嵋刺狠狠扎进他刚才扑倒的地方。他丝毫没有停歇,顺着一个斜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红影一闪,林媚儿正要追去,一条鬼魅般的人影拦在了她的身前。
“师兄——”林媚儿失声叫道。
来人身穿灰衣,面色冷峻,正是冷一飞。
“师兄,你让开,我说过一定会再找他较量。”
“可他伤还没好!”灰衣人话说完,并没有让开。
“我们动身回京了,我如何去找他?”
“等他伤好,你会找到他。”
“好,这可是你说的。”
林媚儿一跺秀足,不再说话,收起峨嵋刺,满心不情愿地离开了。冷一飞也随在她身后离去。
杨牧云骨碌碌地滚到一个山坡底下,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不敢有丝毫停留,踉踉跄跄地向营地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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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郕王和永清公主,沈云也领着南司的一应属员动身回南都。为了照顾杨牧云的伤势,沈云领着南司一行人马走得并不快。这一日来到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湖边,沈云吩咐众人安营扎寨。
杨牧云走在湖边,放眼望去,这大湖烟波浩瀚,碧水连天,远处碧波荡漾的水面上漂着点点渔舟,天上不时有水鸟飞过。不禁感叹道:“这一定就是巢湖了。”
“不错,庐州附近除了巢湖,再没第二个有如此景象。”沈云笑呵呵地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大人——”杨牧云连忙施礼。
“又不是在衙里当值,牧云不必如此多礼。”沈云叫得很亲切。
看着杨牧云一脸欣喜的样子,沈云接着说道:“牧云若喜欢这里,我们不妨在这里多呆几天。”
“大人如此厚爱,属下心领了,属下怎能因一时赏玩而耽误大人公事。”
“无妨,这件大案一了,该让全司上下好好放松放松了。”沈云的兴致看起来很高。他拍了拍杨牧云的肩膀:“其实我高兴的不光是了了这桩案子,而是你能留下来,要知道,我南司不比北司天子脚下,人才济济。我身边可用之人不多,甘英和江伟为人老成,干练不足。只宁祖儿一人又不敷使用,还好你来了,要不是你,这桩案子不会这么快了结,两位殿下也不会这么安然救出。”
他感叹了一声:“当我听到郕王殿下向我要你去护卫他返回京师时,心里确实紧张了一番。还好你装病瞒过了殿下......”
杨牧云心中啼笑皆非,暗道:“我装病重不去京师,是不想跟公主殿下纠缠不清,哪里是因为想留在南司......沈大人如此看重我,我要向他请辞恐怕就更难了。”
一声少女的娇笑犹如天籁之音驱走了杨牧云的沉思,他循声看去。只见一位连天仙都为之逊色的丽人正欢快地在湖边徜徉着,阳光挥洒在她的惊世容颜上,洁白如玉的脸颊此时泛起了红晕。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上下颤动,遮掩不住她比宝石还要璀璨的眼眸。乌黑的长发随风扬起,放任不羁地在天地间飞舞。
“宁公子,你快来看,那里有条船,我们上去到湖里畅游一番如何?”
“小姐既然高兴,那小生立刻叫那条船过来。”一张无比俊美的脸孔迎上来笑道。
紫苏小姐与宁祖儿的对话打乱了杨牧云的思绪,他一时愣在了那里。
沈云见他看向湖边,以为他也想去湖中遨游,便对宁祖儿说道:“祖儿好兴致,不如捎上老夫与牧云同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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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湖风光,山清水秀,浑然一体,另有姥山与孤山坐落于湖中,使烟波浩淼中隐现峰峦叠嶂,更显雄奇壮阔,气象万千。四人坐一乌蓬大船,畅游在这湖光山色之间,别有一番情调。
紫苏小姐的目光始终没有看向杨牧云,杨牧云也很知趣的远远躲到一边。
这时,一道清脆优美的渔歌声从湖面上传来,伴随着清凉的湖风十分悠扬动听:“莲叶绿来荷花红,巢湖水中摘紫菱,妹摘紫菱爷打鱼,紫菱跳到鱼儿身。”歌声婉转,曲调悠扬,四人循声望去,一艘乌蓬渔船正随波荡漾,一位身穿紫色衣裙的婀娜少女赤着双足站在船头唱渔歌,船尾一头戴竹笠的渔翁正奋力摇橹。
“菱姑,快让你爹把船靠过来。”乌蓬大船上的船老大叫道,显然他和这采菱女父女俩很熟。
紫衣少女一笑,回头对船尾的渔翁说了几句话,那渔翁点点头,奋力将渔船摇了过来。
“这是菱姑新摘的菱角,这是刚打的鲜鱼。”渔翁将菱角和鲜鱼送上大船。
“姑娘,你歌唱得真好听!”杨牧云对紫衣少女说道。
紫衣少女看向他,见说话的人眉清目秀,穿一袭长衫,嫣然一笑,露出雪白编贝:“公子是读书人么?”
“区区不才乃一秀才。”杨牧云文绉绉的说道。
“那你会做诗么?我爹说读书人都会作诗,你能给我作一首么?”紫衣少女一脸的期盼。
“那就请姑娘出个题目吧!”
紫衣少女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一抿嘴儿笑道:“我也不知出什么题目,公子就随便作一首吧。”
“好!那我就以姑娘的采菱女为题,姑娘请听好——”杨牧云抬头看看天,低头又看看湖水,清了清嗓子吟道:“天高水阔白云飘,霞光初现影动摇。碧波泛舟菱儿满,与君一道唱风谣。”
“天高水阔白云飘......”紫衣少女将杨牧云所作的诗默默又吟诵了一遍,拍手笑道:“好诗,公子好文采!”
“菱姑,我们该走了。”渔翁眉角含着笑催促道。
“知道了!”紫衣少女对着杨牧云璨然一笑:“公子,我叫紫菱,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紫菱,好美的名字,我叫杨牧云。”
“杨公子,我家住在巢湖西面的莲花圩,你如他日有暇,能来我家做客么?小女子还想听你作诗!”紫菱的清澈的眼眸中泛着光彩,脸儿微微有些红。
“姑娘盛情相邀,小生难却,但今日有事难以抽身,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那......说好了,公子一定要来。”紫菱话刚说完,渔翁长篙在大船上一点,小渔船又悠悠荡荡地返回了湖面。
小船越来越远,一阵湖风吹来,吹来一曲采菱女饱含韵味的歌声:“湖水翻来碧波清,清水照见妹的心。有船有桨哥来坐,无船无桨难相逢——”歌声清甜动人,透露出绵绵情意。
船老大不自禁地看向杨牧云,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小姑娘的春心动了,一首诗竟然将她的芳心虏获了,”紫苏小姐的美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宁祖儿,“宁公子,你也为我作一首诗,好不好?”
宁祖儿轻摇折扇,苦笑道:“我是一个练武的人,说到作诗可就太让人贻笑大方了。”说着瞥了一眼杨牧云。
“酒菜已经齐备,你们快过来跟老夫小酌几杯。”沈云在船舱中招呼道,像是在帮宁祖儿解围。
三人来到舱中陪沈云坐定,桌上已上满了菜:清蒸银鱼,红烧麻鸭,白虾锅贴,葱油爆鳝......满满一桌充满巢湖风味的特色菜肴。
紫苏小姐为三人斟上酒,微微一笑,轻启朱唇:“小女子不胜酒力,还请三位大人多饮几杯。”
“紫苏姑娘不必拘束,听说姑娘文采不凡,就请姑娘出一道酒令,为我等助兴,不知姑娘以为如何?”沈云捻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