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有没有死在乱军当中呢?”朱祁钰喃喃自语道。
“他并没有死。”一个深沉的声音自殿内一角传了过来。
朱祁钰霍然抬头,只见救他回京的那位中年文士缓缓向他走了过来,还是以往穿的那一身便装,在宫里显得有些刺目。
“哦?先生如何知晓?”朱祁钰眉峰一扬问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中年文士唇角微微一掀,“守护在他身边的人一度想要将他带回京城,可他自己终究没能迈出这一步,现在随也先撤走了。”
“呃......”朱祁钰暗松一口气,“多谢先生告知。”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
“朕有件事想要拜托先生......”
朱祁钰话还未说完便被中年文士打断,“你是想让我除掉他么?”
朱祁钰身子一震,眼中闪现的两道厉芒一闪而逝,用一种轻缓的语气说道:“先生武功非凡,相信在这世上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他就让你如此寝食难安么?”中年文士眼角露出一抹讥嘲的笑意,“他毕竟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而且现在已不是皇帝了。”
“可他曾经是,”朱祁钰的脸色变得激动起来,“回来后也难说得很。如果他拉拢百官向朕逼宫的话,朕......”喘了口气,“朕不一定能斗得过他。”
“所以你就想让他死?”中年文士目光一闪,“这样你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你的皇帝了?对么?”
朱祁钰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这件事朕不能交予别人去做,所以只有拜托先生了。只要先生能够帮朕一了心结,不管什么要求,朕都会答应。”
中年文士目光盯着他,忽尔一笑,“如果我想要你的皇位呢?”
“你说什么?”朱祁钰惕然一惊。
“君无戏言,”中年文士笑道:“是你说我若了却你的心结,你便答应我任何事的。”
朱祁钰笑了,“先生是觉得朕这个位子是谁都可以做得的么?”
“答不答应在你,”中年文士脸上的笑意一收,“坐不坐得在我。如何?你可答应?”
“你也说了,君无戏言,”朱祁钰微微眯起了眼,“朕说出的话岂有收回之理?”
“好,一言为定!”中年文士话音一落,人便迅即消失在了殿中。
朱祁钰长吁一口气,坐回椅中。蓦然,他身子弹起,目光紧盯着殿门外,“是谁?出来!”
一个倩影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正是柳云惜。她满身珠翠,一身宫里妃嫔的打扮。
“惜儿?”朱祁钰一见是她连忙走下御阶,上前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入宫后,柳云惜恢复了原来的名字,李惜儿。
“臣妾来看看皇上,”李惜儿欠身一礼,“皇上这些日子过于操劳了,一定要保重好龙体才是。”
“朕没事,朕很好,”朱祁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现在鞑子撤了,朕还有什么可操劳的......对了,过几日朕会命人下一道诏旨,封你为贵妃。”
“多谢皇上,”李惜儿闻听并不如何欣喜,澄澈的眸子看着他道:“那位恩公为人有些神秘,皇上不可不防着他些。”
“你不用担心,”朱祁钰不以为意的说道:“朕知道该怎么去做。”
李惜儿犹豫了一下,“臣妾是怕他拿住了皇上错处,做出对皇上不利的事。”
朱祁钰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方才朕与他之间的话你都听到了?”
“臣妾别无他意,”李惜儿俏脸微变,“臣妾只是怕他伤害到皇上......”
看着她一脸诚恳之色,朱祁钰的心一热,将她揽在怀里,“你不必担心朕,他不会对朕怎样的。”
李惜儿伏在他的胸口,咬着樱唇说道:“皇上,你甫登大位,切不可做出千夫所指的事,那样的话是会遭天谴的。”
朱祁钰微微一笑,拍着她的香肩说道:“老天给朕的机会朕是决不会轻易丢掉的,现在朕打退了鞑子,地位会更加稳固,谁也不会威胁到朕,以后我们的日子会更好。”
李惜儿却轻轻一叹,没有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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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忽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团迷雾中,无论怎样走都走不出去。正在彷徨间,突然发现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一条人影,心中一喜,连忙快步行了过去。
“这位兄台......”杨牧云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对方转过身来。
“皇上?”他瞪大了眼,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朱祁镇。
“难得,你还记得朕是皇上,”朱祁镇脸上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还以为无人再敢认朕了。”
“皇上如何在这里?”杨牧云的目光警惕的向四周扫去。
“这里没有别人,”朱祁镇说道:“只有朕一人。”
“那太好了,”杨牧云激动道:“皇上快随臣回去吧!”说着欲上前去拉他,却拉了个空。
“回哪里?”朱祁镇目光闪烁。
“当然是回京,”杨牧云道:“这里太危险了,请皇上赶紧随臣走吧!”
朱祁镇却缓缓摇了摇头,“朕已经回不去了。”
“皇上为何这么说?”
“朕现在不再是皇上了,”朱祁镇的神情有些落寞,“京城已有了新的皇上,朕还回去作甚?”说着转过身,踽踽地走了。
“皇上,皇上......”杨牧云急忙追了过去,可他却离得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杨牧云被人一阵晃动,“腾”地坐了起来。
睁开眼时,发现紫苏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他的目光洒向四周,锦被、香帷、暖床、还有佳人......原来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夫君是做了噩梦么?”紫苏拿出一块锦帕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
杨牧云呼出一口气,神情显得有些疲惫,“可吓着你了?”
“妾身是有点儿害怕,”紫苏朝他眨了眨眼,“你怎么梦里喊起皇上来了?是朝里发生了什么事么?”
杨牧云摇摇头,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早呢!”紫苏安慰他道:“才刚过了丑时,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可杨牧云却睡意全无,想要起身更衣,却被紫苏拉住,一脸幽怨的看着他道:“妾身就这么让你嫌弃么?你连多待一刻都不愿意?”
“唔......夫人误会了,”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我怕衙门里有紧急军务,想上朝前先过去看一看。”
“京城之围已解,还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务?”紫苏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酥胸上,剪水双瞳朝他霎了霎,“兵部衙门里有尚书大人,侍郎大人,要你一小小的职方司郎中心急火燎的担心什么?”
她的酥胸滑腻柔软,杨牧云心中一荡,语气缓了下来,“鞑子还未出关,不能掉以轻心呐!于大人对我甚为倚重,我......”
“那也不用深更半夜的就巴巴跑过去吧?”紫苏嘴唇一撇,“要有什么紧急军务,兵部衙门里早就有人来喊你了。”
“夫人说的是。”杨牧云辩不过她,收回按在她酥胸上的手,侧身背对着她躺了下来。
紫苏一只手支颐起香腮,另一只手轻抚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夫君是与皇上之间产生什么误会了吗?如果是这样,我便去找义父,让他帮你出出主意。”
“没有,夫人不用多想,”杨牧云心不在蔫的说道:“我与皇上之间没有什么。”
“那你睡梦大声喊着皇上?”紫苏不依道:“我既嫁给了你,便要为夫君分忧。夫君还是跟妾身讲一讲吧,千万别憋在心里。”
杨牧云叹了口气,“我梦里喊的并不是当今皇上。”
“不是当今皇上?”紫苏眸光一闪,“夫君说的是陷在鞑子军营的那位?”
杨牧云点点头。
“你还在为他的下落而烦恼么?”紫苏一笑,“宁公子不是说过了,他可能没事。而且当今皇上并不在意他的生死?”
“夫人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杨牧云转过身凝视着她道:“凡事总是要证实了才能让人心安些。当今皇上可以不在乎,可我不能。炮轰鞑子军营是我带人做的,要是他真有什么闪失,被御史言官参上一本,那事情可就大了。”
紫苏听了这一番话不由一惊,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朱祁镇毕竟过去曾是大明皇帝,现在又尊为太上皇,不是一介臣子可以藐视的。他要真是被轰死在了鞑子军营中,一个大不敬罪行的帽子就被妥妥的扣在自己夫君的头上。若是心怀叵测之徒联合群臣向皇上施压,那么轻则入狱,重则砍头也不是不可能。
“不会的,他肯定会没事的,”紫苏虽如此说,但心里也有些慌了,“他要真是死了,鞑子一定会让人把他的尸首送来。”
“但愿如夫人所料!”杨牧云有些心烦意乱的闭上了眼,“睡吧,别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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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率军向居庸关发起了攻击,罗通命人将一桶桶水浇在城头上,寒风一吹,便很快结成了冰。斡剌特骑兵攻打坚城险关,发挥不出骑兵的优势,要下马攀城仰攻。但要爬上这滑不溜手的关墙,势比登天还难。因此斡剌特人的第一拨攻击很快就被打退。
“这罗通能想出这个法子,倒也不是一无能之辈,”也先感叹,“脱脱不花被他挡在关外,也不算冤。”
“若我们和脱脱不花同时对这座关城发起攻击的话,也不是没有取胜的机会。”伯颜帖木儿在旁说道。
也先嘿然一笑,“你太天真了,这个时候你还能指望脱脱不花么?”
“怎么?他要眼睁睁看着咱们孤军奋战么?”伯颜帖木儿有些不信。
也先凝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或许长生天会给我们一线生机......下令让勇士们撤吧!我们再找别处出关!”
“大哥怎么这就撤了,”伯颜帖木儿惊讶道:“不派人过去联络一下么?”
“脱脱不花早就走了,”也先摇头叹息,“也只有你还对他抱有希望。”
伯颜帖木儿瞪大了眼,“他安敢如此......”胸膛不住起伏,“就算他走了,阿剌知院也离开了么?他可是咱们的人呐,手下不下三万勇士。”
“你能到咱们勇士的呼声么?”也先瞥了他一眼,“不要在这里耽搁了,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伯颜帖木儿怔了怔,忽然大声怒吼,“他胆敢背叛大哥,我......我饶不了他!”
斡剌特骑兵撤离居庸关时,被石亨抓住机会在后面掩杀了一阵,又折损了不少兵马。大军沿长城一线向西南而行。
长城上的关口极多,如此大张旗鼓的一路行去,很难找到缝隙进行突破。
还是元琪儿率领她手下离开大队人马,在一个晚上奇袭了白羊口,夺下了这个口隘,也先率军从这里顺利出了关。
由明将范广率领的一支明军赶到白羊口时,也先的大军已全部撤走了,只遗留下一些掳来到百姓和一小支骑兵还未通过关隘。
范广率军一阵猛冲,很快吃掉了这小股骑兵并救下了这些百姓。仗刚打完便派人直奔京师,奏报白羊口大捷,将鞑子骑兵全部赶出了关外,斩获甚众。
消息传来,整个京城的人无不欢欣鼓舞。鞑子尽数被赶出了关外,京师的军民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