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大,要不要……去禀报王爷一下?”
憨厚朴实的王真急切开口道,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受过易先生恩惠,自然不愿见到易先生死于一贼秃驴之手!
丘福亦是满脸的惶恐不安,甚至有些心惊胆寒,方才道衍和尚那凌厉至极的目光,令他感受到了如山岳深渊般的巨大压力,压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那种气势,行伍出身的武夫丘福自然清楚!
那是——杀气!
杀意冲天的杀气!
好在这杀气并非是针对自己,但这杀气却是针对那位易先生!
“朱老大,你不管管?难道你忍心看着那道衍和尚一剑杀了易先生?”
丘福是个浑人,却也是个恩怨分明之人!
易先生对他有恩,那就必偿!
二人面容急切地看向朱能,岂料后者如若雕塑一般纹丝不动,甚至不作出丝毫回应!
“朱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懦夫!当年易先生还要对你如何?老子真是看错了你!你不去,老子去!”
“老子曾经好歹也是燕山中护卫千户,即便眼下被削了个干净,那也是实打实靠军功拼来的,我不信王爷敢一剑杀了我!”
丘福骂骂咧咧地转身便走,准备去找自家王爷通传此事,力求保下易先生一条性命。
岂料朱能却是陡然暴喝道:“站住!你去了也没用!任何人去了都没用!”
“你难道不明白,道衍为何一个人来吗?”
丘福豁然转身,惊骇交加地看着他,浑身颤抖着开口道:“你……你是说……这是……王爷的意思?”
王真骇得倒退了好几步,直至靠在了墙上,才未瘫软在地。
王爷,要杀易先生?
为什么?
即便喜新厌旧,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吧?
朱能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死死咬住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方,是自家王爷,一方,是易先生!
曾经他们二人,几近一人,整个燕王府蒸蒸日上!
现在他们二人,却是离心离德,甚至不惜刀兵相向!
这让他们这些夹杂二人之间的下人,该如何是好?
“谁都不许去!守护好这里!我去找王爷问个清楚!”
终究还是良心战胜了忠诚,朱能不愿坐视不理,眼睁睁地看着对自己恩重如山的易先生死于小人之手!
即便王爷要他死,那也要问个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话音一落,朱能便快步离去,留下惶恐不安的二人。
别院之中,凉亭之内。
易太初正在好整以暇地喝着香茗,时而望着远处平静的湖水怔怔出神,桌上是一副未曾下完的残局。
而下棋之人,正是燕王爷,与易先生!
但此时此刻,易先生还是那个易先生,燕王爷却再非那个燕王爷!
盘前无人,盘上有子。
往昔一切美好的回忆,在此刻都成为了泡影,唯独留下这副,当初还未下完的残局。
忽然间,起风了,平静的湖面开始泛起微微波澜。
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脚步,易太初苦涩一笑,并未回首,径直开口问道:“王爷,要对我下手了吗?”
“易先生说笑了,王爷让贫僧过来看看,易先生过得可还好?”
道衍和尚语气温和地答道,仿佛手提之物并非是利剑,而是一壶美酒,亦或是一盘珍馐。
易太初豁然转身,面容狰狞地咆哮道:“你这该死的妖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毁了一个未来的千古名将!你毁掉了大明帝国最坚实的护盾!”
自家王爷,原本一心想着成为征战沙场的当世名将,成为尽忠职守的北疆塞王,却因为这个妖僧的诛心之语,生出了那不该有的野心,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道衍和尚闻言却是洒然一笑,径直坐到了易太初对面,先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香茗,这才缓缓开口道:“易先生又说笑了,我道衍,只不过是在帮助王爷,夺回那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闻听此言,易太初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抚掌击节,笑得眼洒热泪。
“我不知道你的底气何来,亦是不知道你凭什么敢说出这句话,我只知道你是一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说皇长孙有早夭之相,当朝太子有早亡之相,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这大明天下,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尊崇礼法,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这便是规矩,朱棣此生注定与那皇位无缘,你告诉我,你凭什么?!”
燕王爷朱棣,太祖第四子,无论是嫡非嫡,这皇位都轮不到他来坐!
即便皇长孙夭折了!
即便太子爷早亡了!
那,又能如何?
论嫡,太子爷并非只有皇长孙一个儿子,还有两个幼子茁壮成长!
论长,朱棣乃是第四子,除去太子爷外,还有秦王朱樉与晋王朱棡,此二王皆是手握重兵、实力强横的边疆塞王!
即便太子爷早亡,即便皇长孙早夭,朱棣想要登上那个皇位,也要先问过他们手中的数十万精兵答不答应!
所以,你道衍,凭什么说,那皇位,本该属于朱棣?
道衍和尚平静地将长剑横放案前,并未开口反驳易太初的有力论证,反倒是颇为惊喜地出言道:“恰有一副残局,太初兄不妨与贫僧对弈一番?”
话音一落,道衍并未等易太初开口应答,径直执黑子先行。
一子落下,清脆悦耳。
执黑子为敬,显浩气长存!
对方既已落子,易太初自然紧跟,亦是一子落下。
双方皆是一语不发,似乎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眼前的残局之中,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
不知多了多久,易太初举棋之手已然微微颤抖,身形摇摇欲坠,望着眼前的棋盘面露惊骇之色,似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手中白子再也难以落下!
“你……当真是一个……乱世妖僧啊!”
易太初咬牙切齿地讲出了这番话来,恨不得夺过利剑一剑刺死这个乱世妖僧!
此人下棋,不讲章法,不计后果,不论输赢,只为,屠掉自己的大龙!
道衍和尚闻言终于含笑开口道:“我有屠龙术,自可屠伪龙!”
屠龙术!
好一个“屠伪龙”!
易太初突兀大笑,状如疯魔。
“易先生何至于此?王爷念及与易先生的多年情谊,爱怜易先生的满腹经纶,特命小僧前来劝易先生回心转意,若是易先生愿做那从龙之臣,王爷必定扫榻以待!”
“易先生还是燕王府的易先生,王爷还是那个王爷,何乐而不为呢?”
呵呵,易先生还是燕王府的易先生,燕王爷还是那个燕王爷,真的是这样吗?
易太初突然止住了大笑,面目狰狞地开口道:“你就不怕我假意投诚,然后找机会除掉你?”
岂料道衍和尚含笑不语,似乎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
易太初自讨没趣,怔怔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却是惨笑一声道:“他朱棣竟不亲自露面,这是愧对于我易太初吗?也罢!也罢!就让他留着这份愧意,去追逐他那皇位去吧!”
易先生端起香茗一饮而尽,起身走到湖畔,淡淡开口道:“我易太初自幼聪慧,三岁能诵唐诗百首,十岁熟读四书五经,十六岁试冠诸生,十九岁选拔入太学,蜚声宇内,春风得意!”
“有幸结识王爷,实乃人生一大乐事,却又是人生一大憾事!”
“道衍,我易太初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人,读的是儒家圣言,学的是先贤之道,做不出那等逆君篡国之事来!”
“你我皆知,留着我易太初,对你们而言是一个极大的隐患,这长史之位虽是朝廷委派,却还护不住我的安危!”
“所以,动手吧,和尚,别让我看不起你!”
燕王府长史,易先易太初,竟立于别院湖畔,任凭士子冠服猎猎作响,慨然出言求死。
见其风姿动人,道衍和尚杀机毕露,一把提起长剑,却还是未能一剑下去。
“王爷给了你一日时间考虑,这是最后的期限,明日这个时候,贫僧来要一个答案,否则便只能送易先生上路了!”
这一日时间,是燕王爷与易先生多年相知相守的情分所在!
但传到易太初耳中,却是那么的刺耳!
“呵呵,朱棣啊朱棣,多年情谊,竟仅值一日,你还是当年我认识的那个朱棣吗?”
回首望去,道衍已不见踪影,唯留下桌上那副棋局。
黑子已然屠龙成功,白子再无力抵抗!
虽然屠龙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但是在二人心中,胜负已分。
浩然正气不存,乱世妖僧横行!
易太初怅然若失,一把掀翻了棋盘,任由棋子跌落在地,双目无神地静默不语。
别院门口,眼见道衍出来,手中之剑却无沾染血迹,王真与丘福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个贼秃驴,终究还是没有下手啊!
易先生今日,总算是躲过一劫了!
但二人不知道的是,人一旦起了杀心,那便会毫不留情!
行至内院门口,道衍和尚恰巧碰见了满脸苦涩的朱能。
“去见王爷了吧?朱能,你和张玉是王爷最为信重的左膀右臂,你二人有勇有谋,与丘福、王真之流不同,所以,切莫做出那误己误人的事情来!”
朱能闻言长叹一声,弯腰行礼道:“多谢先生提点,朱能铭记于心!”
“王爷吩咐了,日后燕王府中唯有一位先生!”
燕王府中,自此以后,唯有道衍先生,再无易先生!
【作者题外话】:易先生要危险了,小凤凰他们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