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鄱阳湖上,一页扁舟。
一位贵公子望着眼前水气蒸腾,白白茫茫的壮阔景象,由衷地发出了一句慨叹。
小舟不大,却是五脏俱全。
舟上一英姿勃发的贵公子,一鼻青脸肿的小胖子,还有两名容颜绝佳的侍女,两名铁塔巨汉。
贵公子凝望着远处水天一色的绝景,激动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岂料一旁的小胖子像是揪住了什么天大错误一般,一骨碌爬起来大笑道:“大侄儿啊大侄儿,这回你可是错了,这句诗说的可不是鄱阳湖,而是洞庭湖!”
看着朱十三一脸得意的臭屁模样,朱某人根本就懒得搭理他,甚至有些恨不得一脚将他踹进湖里去。
那日他凭借抢救钞法策划书,好不容易说动了太祖爷,同意让自己悄悄出宫,游览鄱阳湖。
岂料这个死胖子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消息,死皮白赖地非要跟来,为此被暴怒不已的太祖爷狠狠地毒打了一次。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即便十三皇子的惨叫声与哀嚎声响彻了整个乾清宫,听得那些宫女侍卫心惊肉跳,战战兢兢,第二天这位爷还是趾高气扬地杀入了御书房。
甚至还叫嚣着“要么打死我,要么放我走”的经典名言,如此一折腾,不但小福清知道了他朱某人要出宫旅游,太子爷都听到了风声。
与朱十三不同,太子爷怒气冲冲地杀入了御书房,在与爱子一路同行的请求被无情拒绝后,这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竟与太祖爷大吵了一架,最终二人不欢而散。
最终倒霉之人,自然是他朱雄英无疑了!
太子爷一回到太子宫便对朱某人破口大骂,一旁的小福清又在戚戚哀哀,哀怨不已;还有朱十三这个死胖子抱着自己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谈兄弟感情!
朱某人扭头看向朱十三,后者脸上的淤青还未消退,甚至还能见到那十分明显的巴掌红印。
朱雄英想不明白,这个死胖子为什么非要屁颠屁颠地跟来?
难道他当真觊觎自己的大小老婆,还觊觎到了这种快要疯魔的程度?
朱雄英同样想不明白,为什么英明神武的太祖爷会同意让死胖子跟来?
难道说,太祖爷有意让把朱十三安插在自己身边,做个谍子?
“十三郎,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区别,我朱某人诗才惊世,见到如此美景能够脱口成诗,而你十三郎只能说一句‘卧槽牛逼’!”
此话一出,二女顿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就连铁塔二兄弟脸上都浮现出了揶揄之色。
在确定一个都干不过后,义薄云天十三郎只能哼哼唧唧地选择认怂,不理会这个小王八蛋。
睚眦必报皇长孙却是得理不饶人,继续出言调侃道:“奈何自己没文化,一句‘卧槽’行天下!”
铁塔二兄弟默默向自家公子竖起了大拇指,二女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朱十三气得浑身颤抖,却是不敢反驳!
人家说的也没错啊!
自己可不就是“一句卧槽行天下”吗?
文不成,武不就!
一想到这儿,小胖子就浑身不得劲,索性瘫在了椅子上,闷头装死。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朱雄英看着小胖子,悠悠地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十三郎,你这辈子,想怎么活?”
想怎么活?
这个问题,通俗易懂,看似很容易回答。
但义薄云天十三郎,却是突然沉默了,端起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大侄儿,你说,我能怎么活?”
“我是皇上十三子,十五岁后,运气好能成为如二哥三哥那般的攘夷塞王,护卫大明北疆,运气不好,那就只能去云贵、高丽这些鬼地方吃糠咽菜了!”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了朱雄英的意料,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小胖子,竟然对自己的将来看得如此清晰透彻。
不容易啊!
生为太祖爷的儿子,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悲哀!
纵观整个历史长河,那些英明大帝的儿子们,哪一个活的称心如意,又有哪一个活出自我?
何况当今太祖爷还是一个掌控欲强到令人发指的男人,他早就给自己的儿子们制定好了一个完美的人生!
至少在他眼中,是这样的!
眼前这个小胖子,朱十三,将来的确成为了九大攘夷塞王之一,就藩大同重镇,手握重兵。
但他性格暴躁,多行不法之事,历经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六朝,代王之尊几经废立,可谓是尝遍了皇室子弟的辛酸苦辣!
应该说他幸运,还是该说他不幸呢?
“十三郎,我是问,你想怎么活,而不是皇爷爷想让你怎么活!”
我想怎么活?
朱十三眺望着远方的江湖,双眸迸射出了令人心惊的光亮。
“我想做一个江湖侠客,做一个见义勇为、抱打不平的侠客,做一个重义轻生、一诺千金的义士!”
“我想同那些绿林好汉开怀畅饮,我想与那些四海豪侠坐而论道,我想在那华山之巅与人论剑,我想……呵,我想这些有什么用啊!我也只能……想想罢了!”
对啊,想这些有什么用啊!
侠以武犯禁!
自家父皇恨不得将天下武夫全部杀光,这样才能保证朝廷统治的稳固。
一路杀杀杀,杀到他自己都快忘了,忘了他朱元璋曾经也不过是个武夫丘八!
“侠以武犯禁,真是狗屎!”
小胖子气急败坏地将酒杯扔进了湖中,静静地看着它随波漂流,渐行渐远。
“哟,十三郎,还性感……哦不,感性起来了?”
“你可知道,侠以武犯禁,前面还有一句————儒以文乱法!”
朱雄英笑呵呵地出言道,语气却是冰冷至极。
儒家文人,最锋利无敌的武器,便是他们手中的笔杆子!
下笔如有刀,刀刀要人命!
“十三郎,你当真甘愿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窝囊废?还是说你甘愿一心做那为我皇室开枝散叶的种猪?”
朱十三没好气地白了朱雄英一眼,继而抢过朱某人的酒杯,自斟自饮了起来。
“当种猪就种猪吧,做一个声色犬马的闲散王爷,有何不可?从我出生那一刻起,我的江湖梦就注定碎了!”
“其实我很羡慕徐膺绪这小子,老爹是,一个威震天下的大将军,可以光明正大的练武,甚至练的不勤快还要被他老子揍得满地找牙!”
“父皇曾经也是大将军啊,可惜现在他不是了,他是大明天子!”
几杯烈酒下肚,朱十三的目光有些迷离,平日里从不敢说的话,此刻却如同倒沙子一般尽数讲了出来。
虽然,他心中清楚,这些话,会被记录在案,很快传入父皇耳中!
但是,哪有如何呢?
不过是一顿毒打罢了!
“你这个惫懒货,倒是还有点见识,但是那些真正的豪侠义士,哪一个不是家缠万贯的主儿,‘穷学文富习武’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没有这勋二代的身份,那徐膺绪怎么可能练得跟小牛犊子一般壮实,身体调养、比武切磋、名师指点……缺了哪一样都不行!”
“其实十三郎,你与他相差的只是一个名师罢了,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倘若有一位天下无敌的刀客收你为师,你有那个勇气违背皇爷爷的圣意吗?”
朱十三豁然起身,而后又颓然坐下,略带调侃地开口道:“倘若真有一位天下无敌的刀客愿意收我为徒,老子给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都愿意,至于老爷子,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听到这句话,朱雄英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能够亲手改变一个历史名人的命运,这种奇妙的自豪感与成就感,简直不要太爽!
“老二老三,转向,去沔州府!”
沔州府?
兄弟二人闻言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划起了桨,甚至隐隐带着些许兴奋。
他们现在可是在湖中心啊!
距离岸边不知多远!
难怪自家公子勒令暗中的锦衣卫缇骑不许跟随,否则就去给毛人屠打小报告!
他早就想好了开溜!
刺激!
倘若能够在凶威震天的锦衣卫眼皮子底下溜掉,那他们可以吹一辈子的牛逼了!
“大侄儿,去沔州府干啥啊?难道你真要给我找一个无敌刀客做师傅?”
朱十三一骨碌地爬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朱雄英,满脸的激动与期待。
“想啥呢?本公子只不过不想时时刻刻被锦衣卫盯着罢了,有这群疯狗暗中盯梢,怎么玩都不痛快!”
朱雄英随便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试图将其糊弄过去。
岂料朱十三完全沉浸在了美好的幻想之中,满脸欣慰地拍了拍自家大侄儿的肩膀。
“大侄儿,不枉皇叔厚待你一场!”
众人:“???”
这厮难道听不懂人话了都?
与此同时,岸边上一处树荫下,一众锦衣卫豁然起身,满脸茫然地看着小舟渐行渐远。
为首者不过二十岁光景,面容清秀,却一身华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鹰鼻鹞眼,如鹰隼般的眸子中时不时迸射出凶光!
此人腰佩绣春刀,赫然是一位锦衣卫正千户!
见皇长孙一行人渐行渐远,蒋瓛却是放声大笑了起来。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啊!”
“咱们这位长孙殿下,难道想从我们锦衣卫手中逃脱吗?”
“通知附近所有人,三天之内,我要知道他们的踪迹!”
一众锦衣卫轰然领命,飞速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蒋瓛却是不急不缓地走到岸边,伸手探了探清澈的湖水。
“长孙殿下,你是看不起我锦衣卫,还是看不起我蒋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