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罗大牛加强了巡视,秦川身负重伤的消息还是迅速传遍了整个娄烦。
当天夜里,关帝军在外围逮住了十几个偷偷溜出娄烦的乡民,拎回来一顿严刑拷打后,这些人一五一十全招了。
这帮人,无一例外是各个缙绅大户安插在娄烦的眼线,有静乐吴家的,东村胡家、岚县张家、赤坚岭冯家等等等等,甚至有太原宁化王府的。
当然,也少不了三座崖和东葫芦川。
除了这十几个被逮住的奸细之外,仍有不少漏网之鱼溜了出去,一夜之间,秦川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就传遍了静乐和岚县。
第二天,静游和娄烦周围突然热闹起来。
无数探子明目张胆地在附近哨探,静乐吴家、东村胡家、赤坚岭冯家、岚县张家,还有三座崖的王刚豹五,东葫芦川的任亮等等,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纷纷调兵遣将,进逼娄烦。
这个时代,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人,十有**最终会死于热病。
他们在等,等姓秦的死翘翘。
到时候,娄烦自然会分崩离析。
那一千五百关帝军也不足为惧。
他们会一窝蜂杀进娄烦,瓜分那里面的钱粮、牛羊马匹、女人等等、
谁都知道,娄烦粮食多,至少一万五千石以上,银子也多,二万两以上,牛羊马匹也多,光是拉车的骡子,各家的运粮队都送过去一千多头了。
对此,娄烦自然早有预料。
秦川昏迷期间,娄烦的大小事务由王继宗、罗大牛、李顶梁和刘有柱几人商量定夺。
有人提议,迅速派人向太原求援,就说岚县静乐两地有人要造反,请都指挥使杜应堂出兵镇压。
但这个提议刚说出来,就被几人否决了。
求援只会显得自己心虚,会让那些吊毛更加肆无忌惮。
更何况,大管事脑子里好像就没装过“求援”这两个字,从来就没打算要让明廷帮什么忙。
第二天早上,当那些缙绅大户的探子出现在娄烦和静乐周围的时候,关帝军也纷纷出动了,开始大肆捕杀探子,追出去数十里,在东村、静乐和铁史沟山一带耀武扬威,把众多探子的头颅用木棍竖在周围的山梁上。
那些缙绅大户自然没有被吓住,但一时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也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关帝军退兵,第三天早上,他们才纷纷率领自家兵马,与其他各家汇合,浩浩荡荡往娄烦而来。
这次,关帝军没有出去,而是龟缩在静乐和娄烦两地加强防卫。
李顶梁和刘有柱二人带着一门虎蹲炮和一门二尺八寸的佛朗机炮,亲自前往静乐,囤兵七百,罗大牛和罗八则留守娄烦,控制人心惶惶的乡民。
王继宗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晚上跟罗大牛等人讨论军务,白天则在娄烦来回巡视,安抚乡民。
崇祯六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各大户的联军已经逼近静游,共两千兵力,分别驻扎在静游北端和东边汾河对岸。
南面,任亮和王刚豹五的一千二百联军也已经越过铁史沟山,驻扎在红崖岭一带。
这两路人马都不进攻,只静待姓秦的嗝屁。
……
秦川在昏迷当晚开始发热,并开始说胡话。
老黄和黄六喜时刻守在床边,跟黄六喜负伤发热那次秦川教的法子,用浸过温水的破布不停擦拭手脚,给他降温。
王继宗把他那罐刀伤药全给秦川涂上了,上次给黄六喜放血的那个郎中,也再次被连夜绑来了。
文素心来了几次,每次都端来一碗精心熬制的肉粥,并亲自一小勺一小勺地灌进秦川嘴里,喂完之后才脸颊和眼圈都泛红地离开。
……
秦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站在一个路口茫然无措,左边是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往一座大山直上云霄,右边是一条平坦大道,路上铺着灰色的水泥,宽敞平直,似乎通往一个喧闹的城市。
站在路口,他脑海里一会浮现自己坐在电脑前咋咋呼呼地吃鸡,跟好友在街边喝酒撸串。
一会又浮现他抄一把大刀在数百山贼土匪中杀个七进七出,在一群凶神恶煞的建奴包围中左冲右突。
他迷茫了。
我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里?
迷茫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又想起一张娇美羞涩的面孔,想起那香玉满怀的滋味,心里不由蠢蠢欲动起来。
然后,他迈开步子,朝左边走去。
他潜意识中,往左边能找到那个娇羞的女子。
好像她就在山上,那里虽然冷了点,但附近没有人,那女子就像一头待宰的羔羊,任他为所欲为。
对了,他想起来了,他是个为所欲为的人。
走着走着,他忽然有些困了,于是靠在路边一棵树下小睡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嘴唇有一股温润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流进自己的嘴巴。
他下意识地把那股东西咽进喉咙,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这天是崇祯六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他昏迷的第三天中午。
大户联军刚刚兵临静游。
文素心刚把一勺稀粥喂进他的嘴巴,见他忽然睁眼,手一抖,那勺子就摔在了地上。
秦川努力把稀粥吞进肚子,又努力地朝她露出一抹自以为很迷人的微笑。
……
崇祯六年正月,曹文诏率关宁铁骑于霍州霍水一带击溃混世王,当日沿汾河一路北追,直逼寿阳一带。
游击曹变蛟一马当先,领八百关宁铁骑一路扫清沿途流寇。
山西巡抚许鼎臣派赞画张宰率兵先一步进寿阳,紫金梁等忌惮曹文诏叔侄,又值卢象升从河北逼近,便急忙南下经涉县一带逃进河南。
至此,寿一带重归大明,许鼎臣又命张应昌驻守汾州,命曹文诏驻守平定,分别防守太原东西两面。
如今山西形式大好,许鼎臣也心情大好。
他刚上任一个月,就得了两大奇功,一是斩获建奴首级并俘获建奴两员大将,二是平定山西匪冦。
这天,京城传来一个消息,阿山已经归降大明,被皇上赐封正五品骁骑尉,皇上还对许鼎臣和杜应堂等山西主将大加赞扬,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天封赏就该到了。
许鼎臣心花怒放,开怀不已,元宵节当天在阳曲醉霄楼大摆宴席,宴请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按察使司三大衙门的大小官员。
正喝得高兴,一名小官突然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在许鼎臣耳边低语几句。
许鼎臣脸色大变,手中酒杯“啪”地掉在地上。
与宴的大小官员顿时鸦雀无声,纷纷朝他看来。
“当真?”
许鼎臣腾地站起身,对那小官厉声问道。
“回抚台大人,娄烦的人已经到了醉霄楼外,大人可叫他们进来,一问便知。”
“快,快叫他们进来。”
“是。”
“不,本官亲自出去见他们。”
说着,许鼎臣挽着官服下摆,匆匆走出去。
杜应堂等官员意识到出了什么大事,也纷纷跟了出去。
到了酒楼外,就见街上站着一伙人,约五六十人,其中约半数人被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脑袋还被布袋子给套住了。
除此之外,这伙人还牵着数十匹马,在街上很是惹眼,有些马背上还背着大大的麻包袋。
那伙人领头的是一个身材奇高,手长脚长的汉子。
“你就是娄烦信使?”
许鼎臣一出来,便朝那汉子问道。
汉子抱拳行礼,简单说了句:“在下李顶梁,秦大人麾下亲兵,见过抚台大人。”
“秦川的信件何在?”
“大人请稍待。”
李顶梁朝后面招手。
后面的那群汉子便把大约二十几个五花大绑的人推到许鼎臣面前。
又把马背上十几个麻包袋的袋口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一颗颗面目狰狞,死状凄惨的头颅滚得满大街都是。
许鼎臣吓了脸色大变,一连后退几步。
杜应堂等其他官员,也纷纷色变,齐齐往后推却。
紧接着,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那些头颅清一色的光脑袋,只在后脑勺辫有一条小辫子。
李顶梁上前,将那二十几个被绑住的人头上的布袋子扯掉,露出一颗颗光亮的脑袋,还有狰狞可怖的面目。
许鼎臣等人又倒吸一口凉气,再次纷纷后退。
有几个胆大的护卫拦在他们身前,拔出腰刀,紧张不已。
李顶梁淡淡道:“这些建奴首级和这二十七个活口,是我家秦大人送给抚台大人的元宵贺礼,恭贺抚台大人上任便立下两大奇功。”
许鼎臣脸色灰白:“这……这些建奴是从何而来的?”
李顶梁摇摇头:“实在抱歉,我家秦大人也不知这些建奴是从何而来的。”
“正月十二日早上,秦大人率一百亲卫在娄烦西边的西头沟一带巡视乡里,突然有两百建奴从东边的山梁杀出,直奔秦大人而去。”
“当时那一带还有将近三百乡民,秦大人为了保护无辜的乡民,以区区一百亲卫抵挡一倍于己的建奴,待援军赶到时,一百亲卫已战死七十余人,秦大人身中八箭十七刀,但仍奋勇杀敌,阵斩一百建奴。,直至援军赶到才昏死过去”
“事后我们才得知,那两百建奴当中,有五十巴牙喇,一百五十马甲,可谓后金军中的精锐,来娄烦的目的是为了取我家秦大人的项上人头,以报清水河和蛇腹沟那两战之仇。”
“如今,秦大人已经醒了,他托在下前来向抚台大人问几句话,为何大明国境深处,会突然出现建奴精锐?两百建奴是如何穿过边墙,堂而皇之地南下千里抵达娄烦的?”
“张家口堡的晋商,到底是大明子民,还是后金走狗?宣大两镇的军政将官,到底是大明锐士还是与后金走狗狼狈为奸的国贼?朝堂上那群每年收了大量银子的文武大臣,到底是大明栋梁还是逆臣贼子?”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许鼎臣哑口无言,脸色煞白。
在场的大小官员,也个个脸色灰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抚台大人,我家秦大人还托在下给您带一句话。”
“秦大人说,若抚台大人治不了那些后金走狗的话,他会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