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旧例?
在场的几人当然知道郑贵妃所说的旧例是什么。
当时隆庆帝仙逝,万历皇帝以冲龄践祚,正值主少国疑之际,正是李太后在后宫的主持,与内阁诸臣相互配合,辅佐年幼的万历皇帝,至少万历前十四年,大都是一派中兴气象。
所以李太后上尊谥曰孝定贞纯钦仁端肃弼天祚圣皇后。
李元此刻已经进门,扫了一眼殿内情形,阵营分明。
李选侍和郑贵妃在殿内,两人各自坐在凤椅座上,身后是有一众宫女太监,叶向高带着众臣在另一边,怒气冲冲,显然被这两个宫中妇人气得不轻。
就是不见太子朱由校的身影。
叶向高看着眼前撒泼叫骂,如同市井仆妇的李选侍,冷言道:“不知哪位自比圣皇后?”
“主少国疑,难免有人会说上一句十五岁太子如何治天下,”郑贵妃凤冠在身,一派雍容气象,端坐在座上,说出的话却是分外刺耳。
“祖宗家法在上,后宫干政是何道理?且贵妃乃是万历帝身边人,此时不在自家宫中,出来预事,名不正言不顺!”韩爌双目一凝,一个先皇的妃子在这里安然端坐,明目张胆的插手政事,大明朝的规矩已经坏完了!
“吾一介妇人,难道就不是皇家吗?”郑贵妃并不理会韩爌夹枪带棒的嘲讽,依旧是正眼都不看诸位阁臣,悠悠然道:“诸位都是久读圣贤书的,见识自然比我们深宫妇人多的很,吾只问一句,这史书中权臣作怪的,是否比深宫妇人多的很?”
“贵妃说笑了,”方从哲看气氛不对,立刻站了出来打圆场,事情可不能这么一直拖下去,早朝的大臣们还在大殿上等候呢。
“我等自然不是高肃卿,张太岳,先皇所托更不敢有丝毫辜负,只是现在事情紧急,太子还要去面见群臣,以明君臣之礼,确定天下之主,还望贵人们把太子带出来。”
“先皇仙逝,太子痛苦过度,已经休息了,面见群臣,不急于一时,你们先去吧,”郑贵妃完全是一副女主人的架势,一旁的李选侍也是唯命是从的样子。
“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一刻不见太子,群臣皆惶惶不可终日,整个天下还在看着呢!”左光斗迈出一步,声若雷霆:“太子不出,天下人难免以为是我等挟天子自重,有不轨之心,到时候天下流言四起,魏武之诏在前,郑贵妃,你不会不明白吧?”
左光斗唇齿闭合,死死盯着郑贵妃,看这架势,如果郑贵妃再敢说一个不字,就要上前动手了。
左光斗话音一落,郑贵妃也终于把脸转了过来。
“要见太子也可以,先把后宫名份定下,”郑贵妃知道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还是先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为上。
“名份?”叶向高皱着眉头,泰昌帝登基时间太短,宫中先皇的妃子大部分还未安排出宫,现在这些个贵人都是麻烦:“贵妃是什么意思?”
“李选侍乃是太子名义上的主母,太子登基,李选侍当封为太后,”郑贵妃放下手中茶盏,一双美目低垂,声如黄灵,清脆悦耳。
但是这个话中的内容却并不那么悦耳。
不止叶向高等人,就连李元都是一副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郑贵妃,别说太后了,就是贵妃,李选侍都不要想了,这些个妇人脑中都装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不夹起尾巴好好做人,享受你们的后半生清净富贵,非要跳出来争个名份,简直就是找死。
此时叶向高等人已经失去了耐心,这没办法去谈的,绝对不可能去答应如此荒唐的要求,先例一开,那么往后如何收场?
叶向高等人不答应,郑贵妃等人不松口,气氛一时僵住了。
“何不找太子出来问问?”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叶向高等人回过身子一看,是方才领着众人开路的太监李尽忠。
“对啊,将太子请出,此事合该太子做主!”厅内众人的身份一时间没有转换过来,都是以太子老师,平章重国的身份在想问题,忽略了太子已经是新皇的事实。
这下子,郑贵妃和李选侍有些骑虎难下,互看一眼,最后还是郑贵妃对着身后太监开口:“去将太子请出。”
不多时,还是一身明黄色细绸夹袄的朱由校在众人的簇拥中来到大殿。
站在队伍后面的李元看着脸上还带着泪痕的朱由校,心中默然:“这个小皇上心中固然对李选侍等人不信任,但是对于我等外臣更有疏离之感,泰昌刚死,一群人就火急火燎的要来争抢权位,划分势力,如何让年仅十五的朱由校心生好感?”
朱由校刚刚被搀扶着坐在椅子上,还未来得及说话,叶向高带着韩爌等人便一摆衣袍,纳头跪拜,同时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连串麻溜至极,柔顺丝滑的动作,就连李元都没有反应过来,看到身前众人已经跪下了,李元才跟在跪在地上。
“明确了君臣身份再说话,好一个先声夺人!”
郑贵妃也是被众人一惊,端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下才慌忙起身跪拜。
而李选侍更加不堪,看着众人跪拜,第一时间也想要下跪,但是刚刚屈身,才想起自己算是朱由校的主母,这天下哪有父母跪拜儿子的道理?一时间有些愣神,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最后看了看朱由校,才异常尴尬的直起身子,没有下跪......
而另一边,天性内向的朱由校被众人的突然动作吓到,一时间愣住了,还好得到身边王安的提醒,停了半晌才开口道:“诸位,起......起来吧。”
叶向高起身,定睛看了看新皇,才施施然道:“陛下,吾等来此本来是迎接皇上去面见朝臣的,但是被李选侍,郑贵妃所阻,偏偏要求一个太后的名头才肯放陛下出门,所以特请出陛下定夺!”
“太后?”朱由校有些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些许疑惑,扭头看向王安:“吾年幼,实不知宫中故事如何?”
故事?
韩爌嘴角一抽,要论故事的话,皇上的主母,那就是太后了,哪有这样子做皇帝的?
“皇上,臣韩爌以为不可遵从故事,这天下哪有妇人干政的道理?陛下虽年幼,经验不足,但是有吾等辅佐即可,不再需要他人了!”
韩爌这话一出,一直在观察着朱由校神色的李元心中咯噔一下:“刚刚确认君臣名份,这韩大人就僭越了,这是妥妥的权臣之语啊。”
果然,朱由校方才还有些疑惑的神色瞬间起了变化。
你这是说朕年幼好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