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给皇上请安,”自封九千岁老太的奉圣夫人,在朱由校面前总是一副慈爱沉静的模样。
张皇后此时也坐在一旁,看到客氏进来,清丽无双的容颜顿时冷了下来。
张皇后容貌美艳无双,性情更是称得上母仪天下的端庄贤德,自然看不惯客氏和魏忠贤对于内宫事情的干扰和离乱。
平日里张皇后经常劝谏朱由校,期望熹宗能“远小人而近贤人”。
从张皇后那边看,魏忠贤就像是秦代的赵高,是一个阴险的阉宦。
就在月余之前,明熹宗去见张嫣,见桌上一本书,便坐下来笑道:“皇后你在看什么书?”
张皇后抿着小嘴,语气清冷:“《赵高传》。”
明代内宫后妃,所必读之书是明太祖命儒臣编定的《女诫》,其要义即禁止后宫干政,《赵高传》之类的史书并不是宫中后妃所必读或应当读的。
皇后张嫣此举,自然大有深义,即想以赵高来譬喻魏忠贤来提醒熹宗。
熹宗看了看自己的皇后,只是“嘿然”,表情尴尬,没有说话。
熹宗想是意识到魏忠贤、客氏与张皇后的对立,但是他不愿惩办魏忠贤和客氏,当然也不希望魏忠贤伤害张皇后。
而另一方面,对于张皇后的威胁,客氏和魏忠贤自然是欲除之而后快,但是魏忠贤和客氏也知道熹宗凡事愦愦,独于夫妇、兄弟间不薄,一不慎,其辈无遗类矣。
所以虽然经常找机会陷害,搬弄是非对皇后下手,但是靠着熹宗残存着夫妻感情,也算是暂时安全。
“天色尚早,奶娘怎么不去休息,现在天气渐寒,奶娘还要注意身体,”朱由校看到客氏进来,招手让客氏坐过来。
“妾身如果不来,恐怕明天就要被这些个乱臣贼子给凭白诬陷,给小人可乘之机!”客氏看着朱由校,语气款款,没有平常女子的那般哭啼啼,却满是委屈之感。
“这是哪里的话,”朱由校尴尬一笑:“是非曲直朕自然明白。”
“那皇上是想怎么回复那些个自诩君子的东林乱党!”客氏此时咄咄逼人,不想让事情再发展下去了,想要让皇帝给一个确切的回答。
“这个......”朱由校手指绕着衣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上百官员直谏,还是跪在宫门口,整个京城,甚至北直隶都看着呢,作为皇上,朱由校还真的不能任性而为。
“后宫不参政,是祖宗家训,”张皇后俏脸一凝,伸出青葱玉指:“你一个小小的奶娘在这里质问皇上,想要干什么?这是祸乱后宫,还是妄想端坐垂帘?”
“你......”客氏被张皇后当面斥责,脸上自然挂不住,她虽然平日里自封九千岁老太,在后宫内横行无忌,甚至在整个北京城都是御用仪仗,无人敢冲撞一二。但是面对母仪天下,皇上亲封的圣母皇后,客氏还是低了一头。
最重要的,是熹宗皇帝对自家的结发夫人还是有着感情的,任何针对张皇后的污指和流言,在熹宗皇帝这里都被全数打回,置之不理。
“好了,”朱由校有些烦躁,沉吟半晌:“招内阁,去东阁候着,朕一会就去。”
“奴才领旨!”小太监快速看了一眼魏忠贤,而后快速退去。
屋内,魏忠贤和客氏互看一眼,神色有些不安。
“皇上,若此次退步,后面将永不宁日......”客氏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如果没了魏忠贤,自己在宫中的势力绝对被削弱大半,如同没有爪牙的老虎,任人宰割了......
“朕明白,”朱由校感到脑子里有一股凉气在乱窜一般,脑仁生疼。
另一边,张皇后的美眸中映衬着担忧,十六岁的花样年华,却在这深渊如海的后宫如履薄冰,如果此次客氏胜利,也许大明朝也将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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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
叶向高等人终于等来了小皇帝。
“皇上万安,”殿内众人向着龙椅上,高高在座的小皇帝行礼。
此时殿内重臣如云,看来为扳倒魏忠贤,叶向高花了大价钱。
不说东林党叶向高,左光斗,高攀龙,韩爌几人,御史毕佐周,周宗建,就是向来游离党争的帝师孙承宗都到了,除此之外,还有三朝元老徐光启,还有兵部尚书熊廷弼。
看这阵势,小皇帝心里也是发虚。
“诸位爱卿请起,”小皇帝伸手虚扶。
帷幔之后,是客氏满脸怒容坐在那里,看着外殿那些个汹汹而来的内阁众人,客氏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和自己作对,这皇帝都偏向自己,这天下都是朱家的,予求予索不是应该的?
“宫门外的群臣,诸位爱卿谁能给朕解释解释?是什么意思?”小皇帝打算先下手为强,免得被人牵着鼻子走。
“天日昭昭,”御史毕佐周先行发难:“司礼监魏忠贤所作所为,已经招致民怨沸腾,丈量皇庄是假,既此鲸吞私财,罗支党羽,魏忠贤出司礼监三个月所为,社稷危殆!”
“丈量皇庄此事已经说清楚了,乃是在外税监主使,与魏忠贤关系不大,”小皇帝抿了抿嘴,想替自己的亲信狡辩两句。
“陛下,口说无凭,”御史周宗建站了出来,手里有一卷罗锦,上面血迹斑斑:“此为蓉城,下店,广元三镇百姓血书!”
“还有,”周宗建再次拿出一沓信封:“这是从税监刘棕家里搜出的与魏忠贤来往书信。”
话音刚落,小皇帝立刻面露喜色,好像是抓住了什么漏洞一般:“众所周知,魏大办不识字的。”
大殿内,众人互看一眼,神色中全是无语。
就连帝师孙承宗都叹了一口气。
并不是为魏忠贤不识字的原因,真正的悲哀在于,小皇帝你都知道魏忠贤不识字,不会写字,还让其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此事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祖宗社稷,岂是儿戏?
“陛下,魏忠贤不识字,所以他的书信都有专门的印章,”周宗建早就有所准备,双手抬起那一沓书信。
沉默,小皇帝脸上火辣辣的疼。
耳边,乳母客氏的话仿佛犹然在耳:只要退一步,东林后面就是步步紧逼,我等绝无善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