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异人的目光变的无比深沉。
就仿佛一汪黑色的死水,深不见底,令人完全喘不过气起来一样。
他还未从前线大捷的震撼之中回缓过来,可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便涌上脑海。
群臣刚在商讨欲要秦川功过相抵,正愁找不到秦川的功劳,转眼之间便有捷报传来。
这是巧合吗?
看起来并不像!
可若不是巧合,那是不是也证明了秦川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没有人能够想的通。
嬴异人似乎猜测到吕不韦要说什么,还是神色如常,只是轻声的问道:
“王翦的来信之中,怎么说?”
“王将军说大王自有裁夺,他不好多言,只是将士们辛苦归辛苦,但成败的关键并不在此。”
嬴异人:“......”
没想到现在竟然连武将都开始跟他耍起了心眼来。
嬴异人微微一笑,场面已经有些尴尬,甚至鸦雀无声,他需要破冰而行。
“前线大捷,我大秦一雪前耻,令赵国铁骑四散而逃,太子府秦川,创造钩镰枪与枪法,当居首功,但鉴于其滥用私刑,对其功劳不予表彰,对其过错,不予追究,功过相抵。”
众人都如释重负,这是最好的结局。
“政儿,你去秦府传命吧,并转告先生,此次接见赵国使臣,秦廷依旧不出面,由你东宫太子府主导,秦府协助,其中事宜,你们师徒二人自己商量。”
“诺!”
“嬴姓氏族方面...”
愈演愈烈的矛盾,令氏族与外臣的处境逐渐激化,这并非一日两日就能解决。
嬴姓氏族和秦府的关系,就像是一块坚冰,需要缓慢将其融化。
“安抚氏族之事,大王应出面,但在这之前,臣吕不韦愿意做大王马前卒,探一探氏族的口风。”
“那就有劳丞相!”
群臣皆散去,嬴异人唯独留下了蒙骜。
蒙骜崛起于昭襄王之时,那时的他只是武安君白起的副将,在白起璀璨的映射下,并不显眼。
但也是从那时开始,蒙骜将白起的军事本领全部学到手,最后渐渐能独当一面。
“老将军!”
嬴异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蒙骜。
蒙骜是和昭襄王称兄道弟的,连先王都要敬畏的叫一声叔伯,是自己的爷爷辈。
“大王可有吩咐?”
嬴异人没有回答。
当年昭襄王在杜邮赐毒白起,却留下了蒙骜,证明此人得到了昭襄王的信任。
他轻轻走下高台,来到蒙骜面前,还是平易近人,面带微笑。
“有几个问题,寡人想要请教老将军。”
“大王客气,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末将乃为大秦臣子,愿为大王肝脑涂地。”
嬴异人点了点头。
他想要的就是蒙骜现在这个态度,老将军还是忠义之人,知道秦国造就了他名将的声望。
“老将军觉的,寡人是否应该忌惮秦川先生,或者暗中布局,防着秦川先生?”
此话一出,蒙骜浑身一抖,瞳孔瞬间放大。
此乃君王御人之道,本应如锋锐匕首一般,不示于人,可嬴异人,竟直接跟他明牌。
饶是昭襄王在世之时,也不曾如此大胆!
纵横沙场的老将开始为难起来,脸色苍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得了民心兵权,最后又尾大不掉的权臣不计其数。
韩赵魏为何三家分晋?!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蒙骜知道大王在担心什么,先生有功高盖主的趋势,此对王权,有威胁的趋势。
嬴异人在邯郸经过磨难,他知道,列国混乱,无外乎掌权者不计其数。
君王,当将天下权柄操控于王者一人之手!
蒙骜咽了咽口水,然后扯了扯嘴角,轻声说道:
“大王,老臣已到了这样的年纪,发表如此言论,对大王,对大秦,恐都不太好。”
蒙骜想要推迟。
可他显然失算,嬴异人既然问了,他就必须要回答。
“老将军不要多心,如今这殿中只有你我君臣二人,寡人不会将将军的话泄露出去。”
“唉...”
蒙骜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大王既然问啦,老臣知无不言。”
“寡人洗耳恭听。”
蒙骜站直了身体,说出来的话语重心长,颇有分量。
“站在老臣的角度,不希望大王对臣子猜忌,大王该知道,昭襄王虽然已经故去,但老臣对昭襄王曾有不满。”
“因为当年武安君白起之事?”
蒙骜点了点头。
那是他难以解开的心结。
白起不仅是他的大哥,也是他军旅生涯的领路人,对于蒙骜的影响极大。
每每想起白起死在杜邮的凄惨景象,蒙骜都觉的浑身毛骨悚然。
“大王。”
蒙骜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上了年纪的老将军,哭的稀里哗啦。
“当年武安君抗命,不攻邯郸,乃是觉的那时并不是攻打邯郸的良机,昭王受了丞相范雎的挑拨,觉的武安君手握兵权,目中无人,因而赐死武安君...”
白起对于大秦的功劳,恐几本车册子都写不完。
他创造了大秦军事历史上的传奇,一举奠定了后来的六国基础。
蒙骜继续说着:
“武安君并无反意,面对大王赐死,武安君慷慨赴死,此可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如今的秦川先生,有王佐之才,不仅军事才能出众,各方面皆有长处,其未来成就,恐也在武安君之上,而且其比武安君更加聪明,懂的自保...”
“老将军何意?”
蒙骜擦了擦眼泪:
“武安君虽然对敌国残忍,但是对我大秦锐士,如亲兄弟一般,其在秦国的名声,也甚嚣尘上;可是秦川先生呢,氏族挑衅,他便割了氏族的舌头;当时的士人闹事,他便将那些士人都打的满地找牙,士人和氏族,都在憎恶先生,这是在为自己树敌!”
蒙骜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先生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首功,但是先生从不贪功,也不要封赏,其远离庙堂,不愿入宫,就是怕大王猜忌,而君臣生疑;举凡好名声,先生都给了太子,而恶名,却都拦在自己的身上,对于这样的人,就算他谋反,会有百姓依附吗?”
蒙骜的话滔滔不绝,如绵延江水。
“先生手中的兵权,还是昭襄王临死前非要交到先生手上,不然先生绝不接受...大王,先生乃旷世奇才,不可因为猜忌,而君臣失和,此对大秦,是得不偿失的。”
嬴异人愣住!
他竟满心的羞愧感。
“寡人受教,是寡人之错,不该怀疑秦川先生,听老将军之言,寡人再无疑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