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没听过江泯之的名字了?
纪心言都快忘了他才是这本书的男主角。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面容冰冷,穿着灰衣,除了下巴上乱乱的胡茬, 其余几乎没有变化。
那打铁的汉子见她呆呆地不说话, 催道:“你要不要试试嘛?”
“不用试了。”纪心言回道, “就他了。”
如果说这本书里, 还有什么人是值得她信任的,那就只有江泯之了。
作者给他的底色是正义的单纯的悲剧的,即使知道自己为人所用, 他也没有任何报复社会的想法,只是孤独地接受并远离。
一本能出版且小有名气的小说, 保持角色不崩是最起码的要求。
江泯之不管是从武功上, 还是从人品上, 都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那汉子显然没想到她这么痛快, 当下一愣, 又回头看看江泯之, 用大昭语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 只最后用大豫语加了一句。
“你欠我们的钱就算两清了。”
江泯之看了纪心言一眼,点点头答应了。
他走向纪心言, 在她身前几步远停住。
“你要去哪?”
“封县。大豫境内。”
“一个人?”江泯之又问。
纪心言犹豫了下。
韩厉与江泯之有旧仇, 虽然她搞不清兰芝与江泯之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当初韩厉把人家小两口逼下悬崖是不争事实。
“还有……车里的,一个病人。”
这也算事实,不是撒谎。
她怕江泯之起疑, 忙从腰包里掏出银子。
打铁的汉子凑上来,用大昭语说着什么。
二百两不是小数,碎银子不够, 但这包里的东西应该够了,只是饰品价格不好说。
纪心言先把那些碎银块捡出来,递给江泯之,问:“剩下的用首饰抵行不行。”
“也行嘛。”那汉子忽然将银子收走,又盯上那两对金耳坠。
纪心言见江泯之没有阻拦的意思,收起腰包疑惑道:“这钱不是给他吗?”
那汉子说:“他是我们镖局的伙计,银子我们收。”
纪心言眉头微皱,看向江泯之。后者冷淡疏离地移开目光,没有任何表示。
纪心言不知道他认出自己没有,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问,既然事主没表示,她便将银子直接给了那汉子。
那人很开心,又送了她一对巴掌长的柳叶小刀。
“暗器。”他比划着,“好使的嘛。”
三人一驴出了水仙镇往东北去。
六月的南方纵使荒凉,却不会有风沙。驴车行在一条被人踩出来的两米宽的土路上,路两旁是遍开的杂草和野花。
“这条路很陡,你去车里坐着。”江泯之开口,声音清清朗朗。
驴车很小,驾车的位置更小,两个人坐确实勉强。
纪心言往后退,退到小棚子边。
合上竹帘前,她问江泯之:“你还认得我吗?”
江泯之没说话。
“你不说话是不是就是认得?”纪心言追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欠那些人钱?”
江泯之仍然没说话。
纪心言观察他神色,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受了重伤,面色苍白,此时看着倒是充满精神。
韩厉说过,江泯之被人用药物养大所以年纪轻轻一身功夫,但药物伤身,他命不会长。
难道,他欠人钱是为了给自己找药?
纪心言对这个孤苦少年有一种天然的同情与亲近感,可能因为看书时,她真情实感地理解他。
除此之外,她也迫切地希望能在这个世界上多一个朋友。
她试着找话题,说:“我见过兰芝,她现在……”
江泯之忽然勒停驴车,转过头,冷道:“我只负责把你送到封县,没有陪你说话的义务。”
纪心言闭上嘴,坐回车里。纵有一肚子问题,在他拒人千里的表情下,也问不出口。
韩厉沉沉睡着,帅气的脸上蒙着一层死灰色。
纪心言不安地握上他手腕试脉搏,然后靠到车板上,默默祈祷。
路上遇到几个想抢钱的波
皮,被江泯之三下两下打发了。
他下手很有分寸,未伤一人。若是韩厉,这些人怕都活不下了。
纪心言问他为什么不伤人。
江泯之沉默了会儿,可能觉得这个问题没有超过雇佣范围,他说:“因为我不知道他们做这些事背后的原因。只看表面就去杀人,未必是正义的。”
纪心言想起他的过往,不再说话。
驴车速度比不得马,又拉了三个人,吱呀吱呀地往前走着。
过了晌午,才遇到一个小村落。
纪心言已经饿得不行了,到村里唯一的客栈兼饭馆点了两个菜。
江泯之跟掌柜要了两个火烧一杯热茶,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
“你干嘛!”纪心言警告他,“一起吃,我叫了两个菜。”
“不必。”
“我给的银子没交到你手里,我点的菜你又不吃,我怎么能放心你啊?”
江泯之被她怼得没话说。
纪心言把筷子往他手里一塞:“我花钱雇了你,我叫你吃你就得吃。”
江泯之默默坐下。
吃到一半,进来几个商人模样的男人,一进门就扯着嗓子问:“小二,开两间客房。”
小二认出他们,惊道:“哎呦,几位客官怎么又回来了,不是早上才退了房吗。”
“别提了,安王府查人封路,查得特别细,排了老长的队,今天是排不到了。后面还有返回的呢,你这店今个生意要好咯。”
小二呵呵笑,搭了白巾领着他们上楼。
几人边走边说:“我看还有穿着官服的,也没见有通缉令啊。”
“瞎吧,那是炎武司的。上通缉令的人哪配动用炎武司。”
纪心言夹菜的手慢下来,听着他们渐行渐弱的对话。
江泯之发现她不动筷子,疑惑地看向她。
纪心言抿抿唇,问:“从这里去封县,还有别的路吗?”
“没有。”
“那……你能带我们躲过盘查吗?”
江泯之:“……不能。”
纪心言咬唇,狠心道:“硬闯的话,你有
几成把握?”
江泯之放下筷子,反问:“你要我带你闯过安王府的盘查?”
“不是我,是车里的人。”纪心言追道,“不用管我,我可以留在这里。你只要把他送到封县,去县衙找炎武司的于初……”
“车里的人是谁?”江泯之打断她,突然问。
纪心言嘴唇动了动,气势不足,呐呐道:“我可以给你银子,你要多少。”
江泯之单纯但不傻,他垂下眼,用一种接近肯定的语气问:“是韩厉?”
纪心言默认了。
江泯之抬眼看她:“你怎么还和他混在一起。”
纪心言:……
江泯之:“你既然和他在一起,就该想到,他惹上的麻烦不是银子能摆平的,与其浪费钱,不如尽早抽身。”
纪心言:“他是因为我才惹了这个麻烦。”
江泯之起身,道:“抱歉,这个活我接不了。”
纪心言跟着站起来:“你收了钱的。”
江泯之从身上摸出一点碎银和半吊铜板。
“剩下算我欠你的。”他侧头,“如果你坚持,我还是可以把你们送到封县,但如果安王府或炎武司找你们麻烦,我不会插手。”
“算我看错人了。”纪心言气道,“你走吧。”
江泯之毫不犹豫迈步离开饭馆。
走到村口,只见一小队手握长矛的士兵小跑进村。
领头的队长大声道:“安王府搜捕逃犯,各家各户听令行事。”
江泯之脚步顿了顿,转身往回走。
没走几步,就与纪心言迎面遇上。
“怎么回事。”纪心言急道,“他们说安王府来村子搜人了。”
江泯之道:“没错。我现在可以把你带走,你一个人。”
纪心言怔了怔,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他。
江泯之看了眼,正是刚刚他留在桌子上的碎银。
只听女孩焦急又恳切地说:“你的钱还给你,你也不用欠我钱,你再帮我做一件事。”
纪心言偷偷将驴车赶到村子最里头,人钻进车棚里,透过木板缝
隙观察村里动静。
希望这些人能忽视这辆不起眼的驴车。
她刚刚把信号烟交给了江泯之,让他到村外放了,并且跟他说明来的人很可能是炎武司的,他不用露面,把人引来就可以。
江泯之犹豫了下,答应了,一个飞身向后山去。
安王府派来的小队大约有十一二个人,挨家挨户搜查时间不短。
看着他们一个人都不放过,尤其是年轻女子和男子时,纪心言就知道,他们搜的不是夏君才。
她躲在车棚里,手都是凉的。
她握上韩厉的手,心中默念,祸害留千年,大反派不会死在这里的。
士兵们分散检查。
一个士兵将屋中的人带出来查看一番后放下不管,目光往四周扫过,一眼看到驴车。
纪心言大气都不敢喘。
那士兵看了一眼转身走开,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再看一眼,晃悠着朝驴车过来。
纪心言握紧匕首。
那士兵走到驴车后,一手去挑车帘。
一把杂草迎面飞来,紧接着下身一痛,那士兵捂着身子弯下腰,面涨得通红,龇牙喊道:“在这。”
几个士兵听到立刻拿了武器冲过来。
纪心言骑上驴车,仍不肯放弃。
就在这时,一对峨眉刺从旁冲出,挑倒了最近的士兵。
纪心言惊惶回头,细辨之下,竟是兰芝。
兰芝一言不发与那几名士兵打在一处。
这时,村口方向有人大喊:“夏君才!是夏君才!抓到他有重赏!”
夏君才?!!
纪心言心思电转,一下想起忠义堂的人也是往大昭逃的。
想不到她居然和忠义堂躲在同一个村子里。
这已经是兰芝第二次出手助她,纪心言虽想不通为什么,但她还知道韩厉与忠义堂有宿仇。
村口,大约十来个普通村民打扮的人正与安王府士兵混战。
其中一个武功极为高强的中年书生正是夏君才。
如果让忠义堂发现韩厉,他就死定了,
那些小兵还好对付,夏君才怎么弄啊。
她不管那边的混战,驾起驴车想趁乱离开。
驴子刚跑了两步,眼前一花,兰芝那一对峨眉刺银光流转,转眼工夫便挡在她面前。
纪心言张张嘴,磕巴道:“真真真真巧啊……”
兰芝上下打量她一遍,急问:“是你让人放的烟花?”
“啊?”
同一时间,夏君才解决完最后一个小兵,向这边奔来。
他没看纪心言,大步上前掀开竹帘。
纪心言猛地翻下车,试图阻拦。
然而夏君才没有一点犹豫,径直钻进车棚,一手扶起韩厉,拨开他身上的杂草。
韩厉看清来人,艰难出声:“夏将军……”
“别说话。”夏君才双手分掌抵在他背后,“兰芝,药。”
兰芝上前,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粒药,放入韩厉口中。
纪心言傻傻地看着这一切。
“你们……”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声音仿佛是气流经过嗓子,轻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一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