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日, 晨起,韩厉整装到了院中。
原野清点完人数,奇道:“这么点。”
包崇亮上前, 递过一张纸。
“大人, 右司的人先走一步, 这是地点。沈大人的意思是, 今天很大可能扑空,这个地方又远,不必劳动这么多人, 请左司随意。”
韩厉接过看了一眼,便还给他。
原野瞄到, 说:“真是够远的。”
“走吧。”韩厉道, “免得皇上问起来, 怪咱们没跟着。”
原野左右寻摸没看到纪心言, 才想问, 看到韩厉脸色识趣地闭上嘴, 只是临走前扫了眼院中紧闭的房门。
沈少归给的地点距卫所颇有一段距离, 几人快马加鞭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到。
“再走走就出了剑州到大昭了吧。”原野调侃。
前方是一个小村子。村子位置特殊,再往前走上一个多时辰就是大豫与大昭交界的三不管地带, 平时以客栈为营生, 整个村最大的招牌便是一个客栈旗子。
只是此时本该炊烟四起的时候,村中却只有野狗狂吠。
村口停着数匹黑马。
“应该是右司的人。”原野道,“我过去看看。”
还未进村,几名右司的司使便出现了。见到韩厉, 他们抱拳行礼。
韩厉问:“里面情况如何?”
“回大人,村中老少全都提前转移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预料中的。
韩厉神情不变, 翻身下马,站在村口,问:“里面有几户人家?”
“大约六七户。以打铁和客栈为生。”
这种边境小村确实适合做隐蔽据点。
他扫眼停在路边的黑马,问:“世子在里面?”
那司使回道:“督卫大人让我等自行前来,并未同行。”
韩厉皱眉,反问:“世子没来?”
“是。”
“他去哪了?”
司使顿了顿,道:“属下不知。我们离开时,世子尚在卫所内。”
韩厉眉头越发紧,想着早晨出发时,他们动静不小,若世子在没道理不出现。
除非是刻意避开,好单独留在卫所里。
他转身快步上马,对原野说:“你们进村检查一下,我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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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心言翻遍腰包荷包袖兜,以及房间常用的家具,也没找到八卦牌。
她仔细回想。
最后一次拿出八卦牌是那晚和韩厉说话后,她顺手放进袖兜。
当时她穿的是哪件衣服来着?好像是件月白色的长衫。
那件长衫……糟糕,扔竹筐了。
纪心言快步往院外走。
刚出院门她刹住脚步,想起自己如今身份和所处环境,今日最好不要随意行走。
而且那牌子说重要也重要,承载了原主最深的感情。
但说不重要也确实没那么重要,因为那份感情已经随原主消失了。
她缓住脚步,想退回房中,却听院外有人叫她。
“咦,陈小兄弟,你也没去吗?”
纪心言抬头,见是包崇亮,不禁疑惑道:“包千户,你也没去?”
包崇亮走过来,低声说:“世子说消息漏了,那边估计已经撤光了,路又远,让我们卫所的人都不用去了。”
纪心言听了心下一松,倒不用再藏着躲着。
又一想,既然如此,不妨去洗衣房找一找,找不到也就算了。
杂院里一排排地挂着许多刚晾上的衣服,纪心言一眼便看到自己那件月白色长衫。
她上去摸了摸,不出意外什么都没找到。
洗衣妇人看到她,忙上前行礼。
纪心言便问这衣服里可拿出什么东西。
妇人取出一个箩筐,表示里面都是落在袖兜里的事物。
纪心言细细找了一遍,没有八卦牌,或许是她记错了。
她略有失望,但失望之余也觉得卸掉了一个担子。
走出杂院,纪心言站在樱花树下,遥望雪山。
这两天天又阴了,但雪山依然能看到。
再过一个月就进入盛夏,天气炎热,不适合长途行走,或许她该考虑独自离开。
正想着,就见仪门处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色锦衣,玉冠束发,举手投足慢条斯理,带着翩翩贵公子的矜持淡漠。
他远远地看到纪心言。
纪心言不及躲避,原地垂头行礼:“大人。”
沈少归不发一言,缓步来到她面前,低眸打量。
纪心言得不到回应,纳闷地抬头。
沈少归于是弯唇笑道:“昨晚我院中跑来一只黄白狸猫,我喂了它两次,它便赖着不走了。我正想找个人把它抱开,你若无事随我过来一趟吧。”
“猫?”纪心言听了眼一亮,“多大的?”
沈少归想了想说:“我也不懂,你自己来看吧。”
他说着当先往东院走。纪心言略一犹豫跟上了。
东院不大,只有一进,三面是房,院中一株樱花树,树下有石桌石凳。
桌上摆着茶壶茶具,石凳上窝着一只黄白狸猫,圈起身子睡得正憨。
纪心言轻手轻脚过去,开心地蹲下,见那猫不过三四个月大小的样子,颇是可爱。
沈少归站在院门处,思索片刻,回身将那道双开的院门合上,顿时遮住满院风景。
纪心言轻抚小猫头,猫耳动了动。
她笑着问:“大人不要的话,能不能给我啊?”
沈少归道:“本来也不是我的,你喜欢便拿去,但我可不知道它听不听话。”
“没关系。”纪心言开心地说,“谢谢大人。”
她伸手去抱它,小猫睡得正香被打扰了,十分不耐地挥爪。
纪心言收回手,琢磨着怎么抱才能不惊动它。
沈少归站在她身后,轻声问:“你是丹阳人氏?”
纪心言没忘自己现在是陈容,禾城卫所的,禾城地处丹阳。
她随口应了声是。
沈少归又道:“据我所知,禾城卫所陈容乃云州人,在云州被选入炎武营,之后才分到禾城卫所。”
纪心言起身,转头看着他,问:“大人,你调查我?”
她的眼神明亮坦荡,毫无紧张慌乱。
沈少归微顿,说:“各地卫所司使调置档籍在京城炎武司都有记录,无需特意去查。”
“是属下做错什么了吗?”纪心言冷静地问,“属下这就去跟韩大人请罪。”
凭她多年职场经验,不管沈少归在怀疑什么,他绝不会光明正大的为难韩厉手下。
沈少归温言道:“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跟在韩大人身边。”
纪心言低头,说:“属下只是听命行事。”
若是韩厉,到这时肯定已经使出手段了,轻了也得是句威胁恐吓的话。
沈少归却显出极好的教养,仍是笑容温和。
“当真如此?”
纪心言就纳闷了。他不是炎武司督卫吗?换成韩厉早就什么都查出来了,哪用费这劲来问她。
她这么想着,便小声说:“大人本事大,若是怀疑什么,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有本事把你家的事查出来,她暗想。
纪心言觉得这句话只是陈述事实,但在沈少归听来就有几分讽刺的意思了。
他不是不想查,但他让右司的人去查一个左司的司使,很可能引起左司不满。
本来他就无力调动各地卫所,更不好在关系还未建立时,先让人家心生警惕。
是以他只让林游查一下禾城卫所的人员配置。
他是怀着希望的。
看到牌子后,他就对陈容样貌起了疑心,越看越觉得像那个丫头。
但他离开时才十岁,小丫头更是只有七岁。十年过去了,记忆中最深刻的只有那双总是亮亮的眼睛和“玉楼哥哥玉楼哥哥”的清脆童音。
慈爱的师父师母,打成一片的兄弟,对他全心信任的心言妹妹,那是记忆中最单纯美好的一段时光。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禾城卫所还真有陈容这个人,韩厉也确实从那带走过一名叫陈容的司使。
如果陈容就是陈容,那八卦牌怎么会在他身上?他又为什么和心言妹妹这么像?
他想知道答案,但又不想让人发现自己跟这牌子有关系,便想从陈容这边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
却不想,这人居然敢暗讽自己。
沈少归笑意微收,走到圆桌边拂衣坐下,淡道:“我这不就在查吗?难道我放着现成的人不审,还要耗费人力物力沿途去查吗?”
他瞥了眼纪心言,眼中明明白白写着“就凭你”三个字。
“我若真想为难你,就不会这样和你说话。不管你到底什么身份,我都不会怪罪。但我若去查了,发现你不是炎武司的人,那你穿这身狮纹装便是重罪。而且,”他咬了重音,“昨日在书堂,你似乎有意放过了忠义堂逆贼,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纪心言抿唇,说:“我功夫不行,不是有意放的。”
“功夫不行?”沈少归瞥她一眼,同时手指一弹,将一只茶杯弹向她的腿。
纪心言有几下三脚猫功夫,再加上反应敏捷,看到有东西袭来,下意识抬脚,竟踢中了那只杯子。
沈少归那一下出于试探,未用多少力。她却是用了大力。
瓷做的小茶杯飞撞到院墙上,当啷一声碎了。
小猫被吵醒,“喵”地支棱起脑袋。
纪心言一惊,转头就想撤。
“站住!”沈少归起身喝道。
这回他真的气了,抬手就向她肩头抓去。
纪心言来不及多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被他抓住,说什么也要拖到韩厉回来。
当下,她顾不上那么多,对方出了招,她便回了过去。
那猫见势不妙,极其敏捷地蹿上院墙,甩下两个准备打架的人。
一招过后,沈少归着恼。
“放肆!”
他不再收力,出招速度更快。
纪心言矮身躲过一下,只觉颈上一紧,衣领咻地被扯住,就听身后人冷声说:“看你往哪逃。”
纪心言梗着脖子:“韩大人马上就回来了。”
“那又怎样?”沈少归反问,手下用力,“以下犯上,他还能护你?”
两相拉扯间,只听刺啦一声,衣襟半开,露出她脖颈下一道不甚清晰的线,线的上方皮肤微有发黑,下方却是白皙无暇。
沈少归眯起眼:“果然用了炎武司的易容药膏,你根本不是陈容。”
纪心言衣袖甩过试图拨开对方。
沈少归向后仰,手却没松,冷笑道:“倒要看看你是谁。”
断裂的衣衫不堪受力,又是刺啦一声,纪心言只觉胸前一凉。
她啊地一声叫,单手捂上去,本能地就想甩巴掌,硬生生忍住了。
沈少归从她指缝间看到裹胸的绷布,顿时愣住。
“你是女的?”
“非礼啊!!!”纪心言朝他吼。
沈少归慌地松开手。
林游听到动静,忙推开院门。
“大人,出什么事了。”
“出去!”沈少归右手一扬,一道劲风将院门合上。
纪心言气愤地把衣服拉好,恨恨地说:“你们炎武司全是流氓。”
沈少归面上神情不断变幻,先是惊讶,继而皱起眉,视线牢牢地锁在她脸上。
纪心言搞不懂他这表情什么意思,脚底抹油打算开溜。
“等一下!”沈少归喊她。
会等才是傻瓜。
纪心言猛往院外跑,却觉身后一阵风,随即胳膊被人抓住。
沈少归将人扯近,眉头紧皱,问:“你到底是谁?”
“啊啊啊疼——”纪心言觉得胳膊开始疼了。
她本就没什么尊卑观念,此时更管不上那么多了,抬腿就往对方下路踢去。
沈少归拉着她转了半个圈,躲过那一脚,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便放松了手劲,同时尽量平静地又问了一次。
“你是什么人?”
砰地一声,院门被人踹开。
沈少归抬头怒道:“叫你们都出去!”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嘲意十足。
“韩某打扰世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不确定,如果有就在00:00。大家别等,和第二天中午的更新一起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