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周围人视线扫过, 沈少归赶紧松开手,抱歉道:“对不起,沈某一时情急失了分寸, 冒犯姑娘, 还望见谅。”
“只是……”他真诚而急切, “我真的希望你在剑州再住些日子。”
纪心言张张嘴:“但我已经和人家说好了……”
她指指一旁呆立的领队。
那领队忙行礼, 看不清形势,什么也没敢说。
沈少归敛容,对周围人正色道:“抱歉各位, 因为逆贼逃窜,今日起剑州各地封路, 所有商队都需要重新检验路引才能离开。”
这话一出, 一队商旅顿时乱了起来, 有随从上前拉过领队到一旁小声商议。
韩厉问:“沈大人, 封城之令我怎么不知道?”
沈少归道:“封城之令是我母妃所下, 我也是今早才得了消息。非常时期即便抓不住夏君才, 也决不能让他轻松离开, 否则这罪过安王府承担不起。”
韩厉不再说话。
从先皇开始,就怀疑安王与忠义堂有勾结, 几年来不断地收兵权, 又把安王和世子都扣在京城。
这回让世子来清剿忠义堂,很难说是不是存了试探的心思,若是让夏君才从剑州逃了,安王府更加说不清楚了。
安王妃有此顾虑合情合理。
那领队小心地凑上前, 拱手道:“大人,封城一事来得突然,不知这路引可还是去府衙办?”
“是。安王府派了人一同处理。”沈少归道。
领队满脸失望之色, 又不敢发泄不满,只得对纪心言说:“那就没办法了。”
沈少归转头对纪心言道:“还是先回卫所暂住几日,你看如何?”
如何?不如何也不行啊。城门都封了,商队都走不了,她怎么走?
纪心言有一瞬间怀疑,难道沈少归为了不让她走,所以才封了城门?
但转念又觉得就凭她?
可住进卫所,她偷偷瞄眼韩厉,不行,太尴尬了。
纪心言道:“多谢大人,我还是跟着商队住客栈吧,离开时也方便点。”
沈少归闻言没多劝,只是看了那个商队管事一眼。
不是人精当不了管事。
那人被沈少归视线扫过,脑子立时清亮,明白这个事不能应。
他往前两步,对纪心言拱手,歉道:“对不住,事发突然,我们得回去商量接下来的行程,怕是不方便带着姑娘。”
未等纪心言回话,韩厉一夹马腹,领着左司的人离开了,在众人身边留下一路扬尘。
沈少归继续劝道:“纪姑娘,现下剑州不太平,忠义堂四处作乱,临时找客栈也不安全,还是回卫所再住几日。这段时间,我与韩大人都有很多事要忙,不会经常在卫所出现的。”
这人不但脾气温和,而且洞察人心,一眼就看出纪心言心结所在。
但他实在言重了,让纪心言颇感过意不去,好像人家为了让她住在卫所特意往外跑似的。
“大人哪里话,我只是为了方便。”她看商队众人已经开始掉头,心知多说无益,叹道,“给大人添麻烦了。”
沈少归立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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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厉回到卫所,才进院门,于初便上前。
“大人。”
韩厉嗯了声,以做回应。
于初道:“纪姑娘走了,还给您留了一包东西。”
“什么东西?”韩厉边走边问。
“属下没看。”
一进房门,便看到桌上鼓鼓囊囊的小包裹,隐约看出碗筷形状。
韩厉不用打开,就知道是什么,心沉了沉,吩咐于初:“收起来吧。”
于初领命,将包裹拿开。
“大人,我们在封县城关发现小燕儿踪迹。因为抓捕夏君才,通往大昭的城门全部加强盘查,小燕儿出不去,在城门处徘徊两日,引起我们的人注意。现下已关进县衙牢房,留了专人严加看管。”
“本事不小,知道往大昭逃。”韩厉道,“带回来。”
于初应是。
这时,客院里传来声音,是沈少归带人回来了。
“你还住在这里吗?还是想换个院子?”他问。
“别麻烦了,还是这里吧。”女孩的声音清亮悦耳,“大人,大约几天可以开城门放行?”
“我也不确定。”
两人的对话声透过窗户清晰地传进来。
韩厉越听越闹心,他面无表情对于初道:“不用带回来了,我亲自去封县。”
“那夏君才这边……”
“有右司的人,又有安王府。”韩厉凉凉道,“我们左司不擅长这些。”
“属下知道了。”
第二日,韩厉处理完琐事准备出发,前往封县。
刚出客院门,就见一身白衣的沈少归迎面过来。
“韩大人。”他笑着打招呼,手里握着一个长条锦盒,似是要送礼。
依盒子形状看,极可能是个簪子。
韩厉扫了一眼,道:“世子气色很好,人也很闲,不用去抓夏君才吗?”
“已经派人出去了,安王府也派了兵,城门都严锁。没有那么闲,却也不算太忙。”他看看韩厉装扮,问,“韩大人要出门?”
“是啊。”
沈少归侧身:“那就不耽误大人了。”
韩厉往前走,余光看到沈少归进了客院。
包崇亮牵马过来,问:“大人,真不用多派几人跟着?”
“不用。”韩厉接过马。
两名司使提着几篮花花绿绿的长香玉帛,还有纸做的武器,经过他们时停下行礼。
“这是干什么?”韩厉问。
“马上到了祭祀雪山神的日子,按照惯例,安王府会派人领着百姓上雪山,衙门也会出力,咱们卫所自然不好干看着。”包崇亮道,“祭祀持续三天,很热闹,还可以顺便看雪景,安王府会在这三天里打开半山别院的门,施粥布道。大人难得来剑州一趟,不若去看看?”
“哪天?”韩厉随口问。
“后日开始。”
“赶不上。”韩厉道,“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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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少归是第一次送姑娘礼物。
他想了多日。
临时买一个他瞧不上,显得没内涵。
做了多年世子,他手里倒是有些好东西,但又怕太贵重,对方不收。
毕竟他们现在的关系早不像当年那般亲密。
最后是林游出的主意,送一件饰品,这件饰品本身价格不用太高,但最好有些故事。
他说纪姑娘总用皮绳系头发,想来是缺根好簪子。
沈少归听进心里去了。
他特意去了趟王府位于城郊的别院,那里曾是世子亲生母亲薛氏的院子。
薛氏死了多少年,这个院子也就荒了多少年,只有几个老仆住着,日常打扫。
薛氏的饰品全都在,沈少归从一众簪子里挑出一根自己看得上眼的,用锦盒收好带走了。
他在宫中生活了十年,在尔虞我诈中如履薄冰,在权势与低贱中不断地挣扎,渐渐忘了自己还曾有过无忧无虑的一段人生。
直到再见到纪心言,看到她明亮的双眼,那双眼如记忆中一般纯粹而美好,那个人也如记忆中一样活泼开朗爱说爱笑。
他多想再听她叫一声“玉楼哥哥”。
但是她说的对,想不起来过去也挺好的,这样她安全,他也安全。
他知道他出现的晚了,比韩厉晚了一点点,不过没关系,他可以追,韩厉却不行。
左司的督卫权利大危险也大,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若得皇上赐婚,韩厉尚能有一朝安稳,这还要看对方是哪家的女儿。
所以在皇上赐婚前,他绝不可能和别的女人有瓜葛。
自己就不一样了,他是安王世子,父亲是皇上的亲叔叔,在皇上赐婚前收个侧室完全不是问题。
沈少归坚信,只要纪心言还是那个“心言妹妹”,她终会再次喜欢“玉楼哥哥”。
他理理衣衫,像个初入爱河的毛头小子,紧张忐忑地敲响房门。
“纪姑娘,没打扰你吧?”沈少归含笑道。
纪心言头发半披,一身素衣。原野的离世让她这几日多添了一分愁绪,却更显得诱人。
她笑问:“世子找我有事?”
沈少归将锦盒打开:“我见你总是用皮绳系头发,便让人找了这个簪子出来。”
锦盒里是一支白玉做成的簪子,样式普通,但通体洁白富有光泽。
“这是我父亲送给母亲的礼物。”他顿了下,说,“是我亲生母亲,她离世前交付与我,让我好好保管,他日送给……重要的人。”
纪心言抿唇:“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沈少归道:“我母亲出身低微,父亲送她的东西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这簪子也是如此,寻常白玉所制,但因样式素雅,最得我母亲喜爱。若说价格,绝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纪心言暗自叹气,将盖子轻轻合上,冷静开口。
“世子,我不用簪子不是因为没有,而是不会用。我试过很多种材料,皮绳是最方便的。这东西我若收了,过几日带上路凭添麻烦。世子若真为我着想,还是收回去吧。”
沈少归顿了顿,又道:“那你喜欢什么,我下次……”
“过几日城门开了,我就要离开,路上带着多余东西很不方便。”
沈少归沉默片刻:“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他将锦盒收入袖中,原地默默站着。
纪心言不好赶人,只得也沉默着。
末了,还是沈少归先开了口。
他微一行礼,道:“那沈某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这天晚上,沈少归独坐房中,手里把玩着那支白玉簪子,阴柔俊美的面上毫无表情。
玩着玩着,他突然发狠,将簪子掷向地面。
啪地一声,簪子断成三截,咕噜噜滚到门边。
与此同时,一样东西破窗而入,咄地钉进床柱。
“什么人!”他喝道,飞身而起,冲入院内。
只见一黑影从屋顶一闪而过。
沈少归心中郁结,气极之下扬身追去。
黑影在他身前不远处,时快时慢,像是在挑逗一般,直冲到一道红砖绿瓦的高墙下才停住。
沈少归怒火中烧,抽剑就刺。
“好大的胆子,敢在炎武司面前猖狂。”
谁料那黑影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对他行礼道:“属下安顺见过世子。”
他的声音尖尖细细,乍一听辨不出男女,这在宫内很常见,但在宫外……
沈少归长剑急停,皱眉思索片刻,问:“你是父亲身边的安顺?”
“世子请看,这是什么地方。”
沈少归连退数步,抬头望去。
但见高墙一侧,朱红大门气派非常,门口石狮威风凛凛。
大门上方横匾书着三个大字——安王府。
沈少归倒吸口气:“安王府?”
“属下受王爷之命,请世子回府叙事。”
“王爷?”沈少归难以置信:“你是说,父亲来了?来剑州了?”
那黑影又是一拜:“王爷正在府内等候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