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天早饭时, 纪心言久不见韩厉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在祠堂跪了一夜。
一开始她还不信。
韩厉对忠义堂那么重要,又没做错什么, 而且他的伤还没养利索。
夏君才这个亦师亦父的看上去对他也挺好, 怎么会挑这个时间让他罚跪。
她跑去房间找韩厉, 扑了个空, 心生不妙,便悄悄溜到祠堂外,隔着门缝往里看, 顿时火冒三丈,当场就要推门进去。
手拍上门板, 她犹豫了。
这是古代, 夏君才于韩厉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情, 韩厉既然能跪一晚, 她这时进去, 他也不可能起来的。
解决问题要找源头。
纪心言合计了下, 转头往夏君才的院子跑。
祠堂内, 韩厉眉头皱起来。
从纪心言来,到拍门, 到犹豫, 再到最后离开,他全都听见了,甚至连她的想法都猜出个大概。
她这时候去找夏君才完全没必要,有皇上在这, 他不可能跪太久的。
他今天还要去谢恩呢。
但纪心言听不到他的心里话。
她脚步紧倒,穿过拱门,逢人便问夏将军在哪, 一路找进了西院。
“夏将军。”看到夏君才背影,纪心言小跑起来,出声喊他。
夏君才停步,疑惑地转头。
与此同时,在他旁边的一扇门由里打开,两名侍女陪着小皇帝与太后缓步走出。
纪心言脚下急刹,想再躲开已是来不及。
夏君才问:“纪姑娘,你找我有事?”
太后闻言也看过来,笑道:“这位就是夏将军提到的纪姑娘?”
“回太后,正是此女。”夏君才道。
太后慈祥地笑笑,但她年纪并不大,这种笑在她脸上,总让纪心言想起看过的宫斗剧。
太后朝着纪心言方向走了两步。
“果然是一代佳人。”她或真心或假意地赞道。
“还不叩见皇上、太后娘娘。”夏君才提醒道。
纪心言微僵,但她不是多拧的人,入乡随俗,进了古代见了皇上,跪一下……就跪一下吧,犯不着为这事纠结。
她正要曲膝,不想那太后倒先一步开了金口:“免了免了,都是一家人,这些俗礼就算了吧。”
她看向小皇帝,道:“皇上,纪姑娘对煜儿有恩,该当赏赐。昨晚哀家忙糊涂了,差点把这茬忘了。”
纪心言微怔。煜儿?韩厉吗?
小皇帝立刻道:“母后所言极是。”
这话说完,小皇帝就没词了,不过接下来的话早有人准备着。
太后道:“哀家有支金步摇,看着倒适合纪姑娘。”
“不用了。”纪心言赶紧摆手,余光瞥见夏君才不满地皱眉,忙改口道,“多谢皇上太后赏赐,不过民女素惯了,不会用这些饰品。”
太后掩嘴:“女孩子家哪有不喜欢的。”
纪心言搬出韩厉:“其实是韩大人,他就喜欢我这样素着。”
太后一愣,反应了下才意识到韩大人是谁,口中责道:“这可是煜儿不对了。”
但心中却很高兴。
她母子二人借住大昭皇宫,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手中十分拮据。虽然大昭太后对他们不错,但总不好伸手跟人家要钱。
她也想对臣子们恩威并施,无奈手中既无权势也无银钱,反倒全指着这些对孝宗忠心耿耿的臣子供养。
这回过来,光是昨晚的赏赐已经快把她耗光了。
听到纪心言这样说,太后借势就下了。
“昨晚家宴你也没来。”太后责备地看了眼夏君才,“哀家要说你了,既是煜儿的人,便是一家人。”
夏君才应道:“臣谨记太后教诲。今日便着人赐酒菜过去。”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待人都离开,夏君才没忘了纪心言刚刚的样子,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被太后一打岔,纪心言忽然不想说了。
太后什么都不用做,随便说几句话,夏君才就全盘应下。
韩厉做了那么多事,但只要说错一句话,就要带着伤罚跪。
这本就不是个讲理的世界啊。
纪心言觉得没意思。
她笑了下,说:“没什么事,就是看到您,打个招呼。”
夏君才明显不信,但他有要事在身,便像个长辈一般叮嘱道:“以后你要住在这里,该多了解些规矩,太后仁慈不与你计较,下次未必有这么好运。”
他说完便离开了。
纪心言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默默站了会儿。
然后,她来到厨房,提起一个篮子,先从灶上拿了两个热乎乎的烧饼,又切下一大块酱好的肉。
这可是平时吃不到的东西。
临出门前,她觉得这些太干了,便又顺了几个水果,拎上陶罐里的牛乳,径直往祠堂去。
到了祠堂,她一手推开大门。
韩厉笔杆条直地朝里间跪着。
纪心言关上门,拿过一个蒲团摆到他身边,自己坐了上去。
篮子放到地上,她问:“你犯什么错了?”
“说了不该说的话。”韩厉道。
“就这?”
韩厉斜看她:“被你带坏了。”
纪心言努努嘴,示意他。
“你用不用跪这么直啊,又没人看。”
韩厉没动。
纪心言轻轻推他一下:“放松点。”
韩厉无奈叹气,微松了身体。
纪心言把烧饼递过去:“要不要吃?”
韩厉犹豫了下,接过。
纪心言弯唇,把酱肉也拿出来,再给他倒上一碗牛乳。
“大人,我听他们聊天说西北出战马。”她说的随意,像在闲聊一般。
韩厉心下疑惑,看她一眼,说:“确实。”
纪心言眼睛亮亮的,瞅着他问:“那里肯定有大片大片的草原吧。”
韩厉笑了下,眼底升起愉悦:“是,每到夏天,成群的马在草原上奔跑。夜晚降临,漫天都是星星,很美。”
“可以放开了骑马吗?”纪心言笑着说,“速度快得像飞起来一样,自由翱翔。”
她张开胳膊,学着鸟的样子。
韩厉笑看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纪心言收回胳膊,一本正经道:“据我了解,大昭产金子,但缺战马。如果可以在西北养马,再贩到大昭来,利润一定非常可观。又做了自己喜欢的事,又有钱赚,一举两得。”
韩厉一脸困惑地看着她。
他以为她会安慰他劝他,甚至可能笑话他两句,但现在这个话题,是他实在没想到的。
可能是想给他解闷吧。
既然她有兴趣,那他就陪着。
他说:“你以为谁都可以养战马?别说战马,就是平常的马,普通百姓也只能养低等的。养马贩马都要按规制来。”
“这样啊……”纪心言略有失望,但很快她又精神起来,说,“那没关系,西北不是还产葡萄吗?我会酿葡萄酒,到时收葡萄酿酒,然后卖酒。”
韩厉笑容顿住,视线对上她的,问:“为什么是西北?”
“因为西北离大豫和大昭都够远,没人能管我们。”
韩厉凝视着她,隐隐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但仍有些不确信。
他反问:“我们?”
纪心言微仰着脸,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回看他,轻声说:“是啊。西北,草原,种葡萄,养马……你喜欢吗?”
韩厉沉默着,许久才说:“喜欢。你要陪着我吗?”
纪心言唇角弯起。
“当然,主意是我想出来的,将来赚了钱我可得分大头。”
韩厉笑出声来,配合着说:“赚了钱都给你也可以。”
纪心言笑容满面的:“你可别后悔。”
韩厉看着她,真想让时间就此停住。
但是不行,她还在笑,还在等他的确切答复。
他不想说出来,那会让她失望的。
他敛了笑,慢慢追了一句:“那如果我不去呢,就留在这里,你还愿意陪着我吗?”
纪心言的笑容僵在脸上,原本亮闪闪的眸子渐失光泽。
没得到回答,韩厉移开视线,说:“我明白了。”
纪心言抿唇,犹豫着开口。
“我不是不想,只是不能理解。你们要做的事,对我来说太难了。我对这个朝廷没有爱更没有恨,即使加入你们,情感上依然没有出发点。”
她垂下头,低声道:“而且,我还有自己想做的事……”
韩厉笑笑,安抚道:“我知道。”
纪心言顿了顿,有点急切地问:“过几年呢,等你们的事业完成,到时你会不会……”
韩厉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愿意等他。
他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那滋味太复杂了,不是几个单词可以描述的,甚至其中还有一些恼怒。
他恼怒,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老天爷还要让他遇上这么好的女孩。
他笑了下,说:“十八年了,忠义堂以为羽翼渐丰,实际上离撼动皇位还差着太多太多。我们画了一个永远也吃不到的大饼。”
纪心言不明白:“既然是永远吃不到的饼,为什么不放弃?坚持到底值得敬佩,但只有走在正确的路上坚持才有意义。”
韩厉看向里间的牌位,缓缓道:“我是画饼的一员,我放弃了,那些等着吃饼的人怎么办?”
纪心言看着他,茫然反问:“即使要花一辈子的时间也可以吗?那岂不是……永远都不会开心的生活?”
“开不开心重要吗?”韩厉道。
“当然重要了,人生那么短。”纪心言道,“我确实没有体会过权力的滋味,但我们可以一起体会快乐的滋味。”
韩厉没有说话。
他已经走在一条看不到光的路上,怎么能忍心将她也拉入黑暗。
“沈少归说的没错,我什么承诺也给不了你。”他轻声说,“别把时间浪费在等待上,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是he,大he,女主皇后命。(只要我们对he的理解偏差不是太大~狗头)
男主不是善人,纠结归纠结,难过归难过,需要心黑手狠时一点不会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