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
看到陈文志在沉吟,楼家明笑道:“文志啊,虽然咱们认识不久,但是我爹,还有我,都很喜欢你!我们非常希望你能拿到这个大奖。在实业厅的雕花考试上拿到名次,不管是对我们厂,还是对你个人的发展,都有极大的好处!”
没错,陈文志心中一动,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过面的卢仙儿,现在孙中珊先生不当总统了,她的父亲应该也知道这个消息了吧,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极其不好的消息,但是对于仙儿她爹来说,也许是好消息。因为庞三多大哥是跟着孙中珊总统的,孙中珊不当总统了,庞大哥追随孙中珊,自然也失了势,对于一个失势的人,还需要守信用吗?
想起他和仙儿的婚事,陈文志一颗心开始不安起来。
如果他自己不努力,不争气,那么,很有可能,等到仙儿学校毕业,卢老爷子会毁婚!
想到这里,陈文志不由心惊肉跳,一张俊脸如纸般苍白。他与仙儿从小认识,青梅竹马的长大,仙儿是他毕生至爱,他奋斗的所有动力都是她。
如果失去仙儿,就像失去生命,他无法想象自己会怎么活下去。或者说怎么活下去,都是一个未知数。
因此,为了和仙儿在一起,他也要努力!
因此,陈文志笑了笑,一颗心由不自信变得坚定,简直是势在必行,他对楼家明说道:“少东家——”
家明伸出手,拍了拍陈文志的手,对他温和且真诚地说道:“叫我家明。”
陈文志呆了呆,看了看楼家明。
两个人地位悬殊,楼家这么平易近人地待他,他已经很感激了,可是真的要直呼少东家的名字——
楼家明对他微笑说道:“昨天你走后,我和爹说了一会话,我爹说,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再加上人品又好,他希望我和你成为朋友。我呢,与你相识虽然没几天,但我发现你这个人值得结交,所以,从此后,我们就是朋友,不是什么东家。”
陈文志感动得说不出话,但心里一片温暖。
家明看了看他,咧嘴笑道:“反正我也知道,咱家的厂,池子浅留不过飞龙,总有一天,你会离开仁艺厂,来一招飞龙在天,我也不会是你一辈子的东家。”
听到这里,陈文志的心中掠过一阵暖流,没错,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在仁艺厂做一辈子的木匠,如果当一辈子的木匠,卢老爷子会看不上他,他自己也看不上这样的自己!
为他和仙儿的未来,他必须努力奋进!
他笑了笑,看着楼家明,对他感动地说道:“家明,谢谢你!”
经过昨晚楼家家宴上的长谈,再加上今天的亲自送行,陈文志已经明白楼家明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朋友。
他出身于富贵人家,却并没有小瞧他这个山沟沟里出来的穷小子,而且他博学多才,有见识有眼力,能够结交楼家明这样的洋进士,是他陈文志的福气与荣幸。
楼家明笑了。
两个人的手重重地握在一起。
陈文志说道:“你放心吧,我回乡把盖房的事情交待清楚,我就回厂。明年,我一会会在实业厅的雕花考试中拿到名次!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简直掷地有金石声。
楼家明内心十分欣慰,他点点头,坐在汽车里欠欠身,看着街上忙碌的人群,如同奔忙的蚂蚁,他感慨地说道:“文志,现在的时局我和爹都看不清了,但是不管什么样的环境,一个人自律上进,总没错的,盛世有盛世的机会,乱世也有乱世的机缘——”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以前吃不饱饭,我最大的心愿就是通过学好手艺,做一个厉害的木匠,赚到银子养活一家人,现在吃饱饭的宏愿早早实现了。”
陈文志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想起自己小时候,穷到要饭,在师父家学艺,被母老虎的师娘欺负,一天到晚吃不饱饭,干活都没力气,秋天蚊子多,他就把一双脚泡在酒坛子里驱蚊——
往事历历在目,如同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他,不但能凭手艺养活一家人,而且还能用凭本事赚到的奖金给家里盖新房。
陈文志的内心充满了成就感和存在感。
他笑了一笑,看着街人如同蚂蚁般忙碌的人群,心想着这些年他做得不错,他很满意现在的人生。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个人奋斗得来的,内心充满了安全感和踏实感。
他感叹着说道:“现在家里吃饱了,还有了余钱,能供妹妹来杭州城上学,自己也拿了奖,现在回乡下盖房了,我很满意我的现在,我小时候的心愿实现了。”想起过往种种,陈文志声音哽咽。眼眶有些发红。
楼家明笑笑,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
陈文志看着楼家明,对他说道,“昨天晚上,在你家吃饭,听你和老爷子说的那些话,我发现我新的愿望出现了。”
“哦——”楼家明十分好奇,脸上浮起笑容,对陈文志说道,“说来听听。”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射了进来,落了陈文志一身,他就在这样的阳光里微微眯起大眼,微笑着说道,“小时候,因为我不读书,要当木匠,一直被村里人嘲笑,从小到大,我一直在问自己,难道做木匠真的比读书人要低人一等吗?骨子里,我其实一直很自卑,看到读书人,也有些抬不起头。”
他想起在洋学堂念书的卢仙儿,心里痛苦地想到,卢掌柜反对他和仙儿交往,也是因为他是一个手艺人吧,手艺人在社会底层,是下九流,卢掌柜不相信一个木匠能给他女儿幸福的生活。
陈文志定了定神,继续说道:“直到昨天在你家,听你和老爷子说话,我才知道,做木匠并不低人一等。”
“没错,读书也好,当木匠也好,只是行业不同罢了。”楼家明微笑起来,对他安慰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再说,比起读书,我觉得当泥水匠,木匠更伟大呢,因为我们能造房子,一个人没有书可以活,但一个人可以没有房吗?”
“不能。”
“所以,我们比读书人还伟大呢。”
陈文志哈哈大笑起来,内心变得开阔许多。他就喜欢家明这一点,对于自己非读书人的身份充满了自信,甚至对于读书人,有一种顽皮的调侃。不像他,总是有骨子里的自卑,如影随形,现在他作为一个木匠,可以说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是他总还是觉得,在读书人面前低人一等。
甚至他有一种想法,陈文志陷入沉思,那就是家明之所以能这样洒脱自在,原因就是他还是洋进士留学生的缘故,他并不是真的手艺人。
“快说说,你新的愿望是什么?”楼家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陈文志想了想,抬头挺胸地站直了,将双手负在身后,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无比认真说道:“我想改变世人对于手艺人的想法。”
哦?楼家明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的愿望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