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二）
楼家明才抬起头来，面色苍白地一笑，看了看妹妹，对她问道：“你和杜月笙怎么认识的？”
楼家月面上一红，便将她第一次与杜月笙见面，后来无意救了他一命，再后来他报恩，让她在家里当家教的事情，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家明叹口气，点点头，看着漆黑如同盲井的夜色，说道：“丫头，谢谢你，今天救了我和文志一命，我当时刚来上海，想赚钱的心思太狠了，然后办厂请工人，花了大笔的钱，所以看到一个订单就抢下来了，当时上海没人敢抢这个单，我还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它就是杜先生的慎德堂别业，杜先生是青帮的老大，他的活不好做，所以同行没人接单，我赚钱心切，才有今天这一出。”
家月点点头，看着大哥面若死灰的样子，不解地问道：“建别业也容易，我们家以前有经验，你为什么迟迟不动工？”
家明又长长叹息一声，把两大难题没解决的事情说了一遍，此时此刻，天已经全黑下来，如同矿井。两兄妹谁也没有开灯，只觉得他们的未来如同这黑夜一般，心中沉甸甸的。
楼家明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根烟点上，对家月说道：“我已经和文志说了，文志是木雕天才，他现在都没想到办法。”
家月点点头，明白过来，过去的事情，如同雾里看花，现在，则等于太阳出来，雾气散尽，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来，大哥总是面若死灰，情绪低落，原来是碰到大难题了！
家月觉得家明刚创业就闯下大祸十分不智，但骰子已经掷出来了，事己至此，责备他也无用。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心里犯愁，想她大哥在外留学六年，难道书都读到屁股里去了吗？一点风控的意识都没有。
家月皱起眉头，对家明问道：“所以，你才那样害怕——”
“是——”家明低下头，面色苍白如同死人，颤声道，“杜先生说如果我不能如期完工，他就要杀我全家，今天我差点死在他的枪下，如果不是你阴差阳错，来上海认识了他，我今天肯定死了！”如今想来，仍然不寒而栗，冷汗累累地趴在背上，一层又一层。
原来如此，楼家月终于明白过来。大量木材在一个无路无桥的山沟里运不出来，这是第一个大难题，别墅建成后，所有的木结构上要雕花，且雕的花还要不重样，这是第二个大难题。
这两个难题，都史无前例，难于登天。
所以，杜月笙今天才如此生气吧！他刀口枪尖上讨生活，保他平安的慎德堂却耽误几个月没有动工。
楼家明这个时候抬起头来，脸现央求，对家月说道：“妹子，是你帮哥哥一把的时候了。”
家月一征，心中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她抬起头来，迷惑不解地看着楼家明，对他说道：“大哥，你说吧，但凡我能帮忙的肯定帮忙。”
家明只觉得自己像变了一个人，此时此刻，控制他说话的是一个魔鬼，并不是本人，他努力在脸上挤出笑容，说道：“杜老板对你有意思，他今天向我提亲，想娶你做小。”
什么？如同晴天霹雳，楼家月双肩一震，眼睛睁得茶杯大，她万万没有想到杜先生拉哥哥去车上说要事，这个要事就是想娶她做小。
家月只觉气炸了肺。
杜太太她见过，长得非常年轻美丽，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也聪明漂亮，杜太太不爱说话，平时总是一个人唱戏听戏，非常的寂寞，杜先生很少来，所以，楼家月不知道她教书的杜太太是大太太还是二太太，抑或是三太太四太太，如今，杜月笙看上她，要娶她做小？
她气到极点，不怒反笑了起来。
楼家明惶恐愧疚地看着妹妹，自知理亏。他也懊恨现在的自己，他怎么变成今天的模样？不是说好了，要一辈子照顾妹妹吗？如今，却因为惜命，要把她往火坑里推？他还是人吗？他这样做，对得起爹和娘吗？
自责和愧疚，让楼家明痛苦不己。
书房寂静得仿佛坟墓。
庞大的书架影子，如同怪兽，将阴影整个笼罩住娇小瘦弱的楼家月。
书桌上的一只百合也幽幽地发出冷香，如同坟头的白色纸花。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楼家月冷笑一声，讽刺道：“真是可笑？我堂堂楼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给人做小？！我宁肯给穷人当妻，也不给富人做小老婆！”
她目眦欲裂，愤怒地看着楼家明。
她从小在新学堂念书，接受的是新思想，最信奉西方的一夫一妻制。父亲做到大司匠，以一个手艺人的身份位极人臣，也没有纳妾，楼家月从小看着父母恩爱，也发誓一定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管世事如何变幻，她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种愁。
楼家明心里无比慌乱，苦笑道：“妹子，如果是别人想娶你做小老婆，我肯定当场打他的嘴，可是这个杜先生不是普通人，他是杀人魔啊！”
楼家月呆呆地看着楼家明，慢慢明白过来，她对家明说道：“楼家明，你想要我同意？”他是杀人魔，大哥还要她嫁杀人魔？真是疯狂。
世界像一个马戏团，人头蛇身的美女，吞火剑的小人，长胡子的女人——
楼家明声音有些发颤，他也知道这样不对，但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愧疚地说道：“杜先生家大势大，如果你嫁给他，我们双鸿泰就有靠山了，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今天也说了，只要娶了你，往事一笔勾销，就算慎德堂不能如期完工，或者干脆建不起来，他也不追究了。”
“所以你答应了？”楼家月冷冷地看着大哥，心里痛苦得仿佛刀扎。
家明低着头，不敢看妹妹的眼睛，他沙声回道，“家月，大哥对不起你！大哥知道你喜欢文志，但是大哥告诉你，文志有心上人，你和他在一起不会幸福的。他也没有钱，没有势，出身贫穷，只是一个手艺好点的手艺人，你不如嫁给杜先生，这样我，文志，还有你，以及我们楼家每个人的性命都保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