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九)
北风呼呼地刮着,如同剔骨钢刀,外面呼气成龙,滴水成冰,整个灰色的天空,如同一块沉重的铅板,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楼家月呢,走出大哥的房间,替他关上房门,眼泪也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下来了。
其实她和大哥的想法一样,四个月过去,文志仍旧想不出办法,那么,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他们输了,输在无法破解第二个雕花不重样的难题上。
败局已经很明显了。
双鸿泰完了,彻底地完了。
大哥怕死,害怕达不到姓杜的要求,会丢了小命,她也不会让大哥死,楼家只有大哥一个儿子,他是爹娘的心肝宝贝,真到了最后关头,她宁肯自己死,也不会让大哥死!
当然,她也不会让文志死,文志是她最心爱的人,她怎么能让他年纪轻轻就被姓杜的杀死?!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她出面,牺牲自己,保住文志和大哥,保住双鸿泰。姓杜的不是看上她,想让她做小吗,如今一年的时间快过去,慎德堂在年底无法交接,那么,她就嫁给姓杜的做小吧。
这样,大哥和文志都安全了。
当然,如果她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大哥和文志肯定会反对,所以她会偷偷地将这一切安排好,不会像从前一样,一早就让他们知道。
楼家月拿了主意,便擦了擦眼泪,换上一幅笑脸,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往陈文志的房间里走去。
她不让大哥去找他,她自己去找他,她不是去逼问他,找他要法子的吧,她是去向他告别。
因为过了几天,她就要嫁给杜月笙了。
所以她希望最后和文志单独聚聚。
厂区的树木一片萧瑟,全部掉光了叶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夏天养了井鲤的池塘如今也干涸了,像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心事沉重的楼家月敲响了陈文志的房门,门没有关,她轻轻一推,便开了,陈文志仍旧像聋了哑了似的,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停地翻看着雕花谱。
他现在变得又干又瘦,就像一个姜饼做的假人,楼家月想着冬天了,再过几天,圣诞节要快到了。
虽然是在国内,但大上海有很多很国人,他们是过圣诞的。
只可惜今年,往后余生,她再也不能和她心爱的男人过任何节日了。
楼家月思着想着,隔着一定的距离看着专心看书的陈文志,内心无比伤感,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拉回风筝般放远的思绪,清了清嗓子,压下从心底泛起的悲痛,努力绽放笑容,对文志出声唤道:“文志,今天是冬至,来,吃碗饺子。”她的声音像丝绸般温柔。
陈文志仿佛没有听见,他好像陷在一个别人无法进去的世界里,他自己也出不来了。
家月看着今天早上她送来的早餐他压根没有吃,被寒冷的空气冻得像冰块似的。
她又打量陈文志,看着他形销骨立,皮包骨头,两只大眼睛陷下去,太阳穴突出来,整个脸皮包骨头,已经瘦得现出骷髅的形状!
家月心疼得直滴血,他为了这个雕花不重样的难题。几乎耗尽了他的心血啊。
大哥还责怪他不用心,不认真,拖了他们的后腿,因为他的不作为,毁了双鸿泰。
家月鼻子发酸,快步走到陈文志面前,对他大声说道:“文志,吃饭吧,你会饿坏的。”
陈文志才从中抬起头来,看向家月,又看了看面前热气腾腾的饺子,笑了笑,说道:“饺子——”
他从小喜欢吃饺子,饺子出现在饭桌的日子,通常是节日。
家月才笑了笑,按捺住心头泛起来的心酸,对陈文志努力笑了笑,说道:“对,今天冬至了。冬至是小年哪。”
冬至?听到这两个字,陈文志却受烫般的站了起来,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像含了滚烫的热油哆嗦着。
他大步走出去,打开房门,又很快走进来,他浑身颤抖着像狂风中的树叶,他的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哆嗦地对楼家月问道:“今天是冬至?”
家月心里慌慌的,看来文志为了破解雕花的难题,已经忘了时间了,他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又不知道时光流走了多久?
因此,陈文志听到冬至两个字,才有了这样异常的反应。
家月痛苦地点点头,对陈文志的心疼,如同大海,无边无际。
得到了大小姐的肯定答复,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的陈文志摇了摇身子,后退一步,面若死灰。
他喃喃地说道:“四个月,四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家月慌慌地看着文志,一颗心跃到喉头。
陈文志呆呆地看着楼家月,面现愧疚,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家,家明的别墅是不是快修好了?”
家月终于明白过来,陈文志已经意识到他们双鸿泰已经走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要死了,要倒了,要关门了,所有人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大哥还怪责文志,文志的自责与愧疚就足够杀死他自己。
家月紧张地看着摇摇欲坠的陈文志。
文志充满羞愧地看向楼家月,身体摇摇晃晃,对她痛苦地说道:“四个月时间过去了,那么漫长的时间,你们都做得很好,可我,可我——”他无限愧疚地看着那书桌上翻到破烂的《雕花谱》,无比自责地说道,“我还是没有想出破解之法!”
然后,陈文志惨叫一声,一股鲜血喷了出来,身子直直地向后面仰去。
“文志——”楼家月吓得涌出了眼泪,她冲向前,将重重倒在地上的陈文志扶进自己的怀抱,她哭着对他安慰道,“还没有,还有机会的,你别难过呀,你别难过。”
陈文志已经气息奄奄,面若金纸,他惨笑一声,对楼家月说道:“除非我这两天想出雕花的办法,否则,后面想出来,工期也来不及了。大小姐,对不起,我太笨了,没有帮上大家——”
“来得及的,大不了我们多请些工匠来一起雕花,你到时候负责画图纸就行。”
陈文志听到家月这么说,内心多少不再那么自责难过。
家月抹掉脸上的泪水,又用手绢擦掉陈文志嘴角的鲜血,扶他从地上站起来,在椅子上坐下,她努力笑了笑,对他劝道:“文志,今天隔壁村,有个老头做寿,听说很热闹。我好久没出去散散心了,你陪我去散散心好吧。”
文志听得莫名其妙,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小姐怎么突然提出他要陪她散心。
家月认真道:“文志,从我们认识以来,我可帮你不少忙,你需要人假扮未婚妻时,我帮了忙,你来上海生病时,是我照顾你,但是这么久以来,我可从来没有主动要你帮我做什么事,今天,我想去外面走走看看,就像当初,你病好了找到工作了,我们去上海的公园游玩一般,好不好?”
她在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陈文志看着大小姐,内心升起迷雾,大小姐知书识理,付出从不求回报,刚才那些话不像大小姐会说出来的话,可是她就在他面前,这些话就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他心想,是啊,大小姐帮了他很多忙,楼家对他很好,可是他从来没有为她做些什么,如今她只是想出去散散心,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难道他不能答应她吗?
因此,陈文志努力笑笑,点点头,答应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