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三)
楼家明感叹一声,对陈文志说道:“好啦好啦,现在总可以回去了吧。你看你,为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搞得自己一身的伤,我妹妹到家看到你这样子,肯定要骂死我呢!”不过语气是骄傲和高兴的。他心里甜甜地想,文志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工人都能这样舍命,假若他楼家明有个三长两短,他还不拼命啊!一辈子,认识这样一个朋友,真是值了!
楼家明高高兴兴地拖着陈文志上了汽车,简直是逃一样地往家里跑。
陈文志却受到张老三这事的刺激,坐在汽车里,一直闷声不语。如同失了水的植物,没精打彩。
回到家中,楼家月看到他伤痕累累的模样,心疼不己,一直细心地在替他用碘水消毒,包扎伤口。
她不停地怪责着陈文志,对他骂道:“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身上扎了那么多刺,不疼吗?”
文志却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呆呆的,不发一言,家月让他伸手臂,他就伸手臂,家月让他折手臂,他就折手臂,他的灵魂仿佛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当楼家月从家明的嘴里得知陈文志为了安抚工人的心,亲自降到山崖底下背尸的时候,楼家月震惊得睁大眼睛,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红着眼眶对他骂道:“陈文志,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不是答应我,要把我和孩子放在第一位吗?!做决定的时候,拜托你先想想我和孩子,如果你死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她气得眼睛都红了,眼泪在眼眶时打转。
家明识趣地退到一边,沉默了,防止妹妹狂风暴雨似的愤怒洒到他头上。屋子里很安静,家月一直心疼地在哭泣。
听到爱妻的哭声,陈文志才收回风筝般放远的思绪,他知道家月是关心自己,心里生出暖意,他对她笑了笑,安慰说道:“家月哪,我哪有那么容易死,那些工人太可怜了,大家都是生而为人,生来平等,看到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我真是心疼他们。”文志红了眼尾,张老三的尸身断为两截的画面,如同烙印一般,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晃。
家明这个时候不肯保持安静了,他走出来,打断陈文志的话,插嘴道:“文志,这你就错了,人是生而不平等的。”
陈文志征了征。
生而不平等?
家明开始滔滔不绝地展示他的博学与见识,他得意洋洋地对文志说道:“这人啊,生来不平等。在中国如此,在外国也是如此。在中国,叫做上九流下九流,在外国哪,白种人看不起黑种人,黑种人看不起黄种人。以前白种人把黑种人当奴隶,后来奴隶解放了,但是换汤不换药,该歧视还是要歧视,现在黑人在美国依然没有什么地位。你说人生而平等,黑人却只是因为他们的肤色问题,就被白人歧视了上百年,你说平不平等,公不公平?”
陈文志摇了摇头,心头郁闷,听了家明一席话,胃里如同塞了大石,他皱眉说道:“我不管他们黑人白人的事,我只知道在中国,中国人都是平等的,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那些工人的生命得不到保障,那么可怜?”说到这里,文志因为气愤,双手握拳。
楼家明叹口气,继续说道:“唉,就算在中国,从古至今,人就是分为三六九等的,读书人就要比工人高贵,东家就是比打工的有地位!”
听到这里,陈文志抬起头来,愤怒让他的太阳穴突突急跳,他板着脸对楼家明没好气地说道:“我也是一个工人,你忘了我当年在仁艺厂当工人的事吗?!”
所以看到突然枉死的工人,陈文志能够感同身受,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不忘本,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出生在贫穷落后的陈家村,学木匠手艺长大,到杭州最开始是当仁艺石的工人,那个时候,得知自己被仁艺厂录为把作,他还高兴了好几天。
现在才明白,在富家公子楼家明的心里,工人是下九流。
楼家明定定神,微笑说道:“文志,你不一样,你的手艺精才绝艳,所以后来你当上了东家,现在你是东家,以后你也只会是更大的东家,你当然和那些工人不一样。”
陈文志心里恼火,脸黑如锅底,生气道:“没什么不一样,家明,我累了。”
意思是叫家明滚蛋。不要在他的面前,像苍蝇似的飞啊飞,像蚊子似的嗡嗡叫,惹他心烦。
楼家明还在死鸭子嘴硬,坚持自己的想法:“哼,就是不一样。你知道啊,太古时候,地球上没有人,女娲造人时,也是区别对待的,那上等人是细细地用心捏就的,那底层人是用藤条随意抽打出来的。”
陈文志听得眼里喷火。
楼家月担心他们两个会爆发大吵,因此不停地向大哥使眼色。
楼家明也知道他今天情绪不好,只好识趣地回自己屋中休息去了。他喃喃念着,出门去了:“我又没说错,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活到中年,还那么理想,那么天真!”
陈文志额头上青筋直爆。
家明的话太难听了!
楼家明走后,屋子里总算安静下来,家月松了一口气,看到面色铁青的陈文志,便微笑劝道:“文志,你也真是的,家明虽然毛病不少,但对你可是真心实意。前些日子,那个日本人拿枪要押走你时,可是家明想办法救了你一命!”
陈文志叹口气,想自己刚才的态度确实有些过分,他对家月说道:“我何尝不知道,我只是心里难受,跟针扎一样。你别忘了,我也是工人,我看到那些可怜的工人,就想到我自己,想到他们那么可怜,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陈文志说到这里,心如刀搅,他用大手抹了一把疲倦至极的脸,叹惜道:“工人们拼命干活,却一个月只能赚几个糊口的钱,这样好的工人,平时工作,生命都得不到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