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五)
相反的,陈艺志听到隔壁被日军的炸弹炸了,更加坚定了留香港的决心,一直沉默的他,挥手说道:“家明,快,带孩子离开吧,路上要小心,一定要照顾好孩子,一个都不能少!”
他是男人,没有女人那样感情用事,他伤感和依恋的目光一一快速扫过孩子们,自己家两个,庞大哥家和妹妹家的三个,还有家明家的孩子,也有三个,总共是八个孩子。
他用心地看着他们,仿佛要把他们的形象如同烙印一般刻在心里。
这一别,极有可能就是生死相隔,天人永别!
楼家明急得流泪,在那里跺脚央求道:“一起走吧!再不走,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着了!你忍心让你两个孩子没有爸妈,成为孤儿吗?!”
陈艺志也更加冷静坚定,如同一枚石子,他一个瘫子,此时此刻,如果与他们同行,肯定会拖累他们,如果在路上耽搁太久,被鬼子的炸弹炸到,一家人都得死!
因此,他虽然急痛攻心,却比平时更加理智无情,沉下脸来,提高音量,对楼家明说道:“走吧,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楼家明看到陈艺志坚定冷漠的神情,知道再也苦劝不动,他抬腕看看时间,距离登船的时间已经很近了!无奈之下,只好咬咬牙,含泪道:“那我带他们走了,妹妹,艺志,你们多保重!”说到最后一句,他已经声音哽咽,泣不成声了。
家月已经泪流满面,她用手捂着脸,避免看到这心碎的场面。
陈艺志挥挥手说道:“走吧,家明,一切就托付于你了!”此时此刻,他像架没有感情的机器。
家明点点头,看向梁思雅,思雅也含泪点点头,三个大人便带着八个孩子匆匆去往码头了。
外面仍旧炮火冲天。
楼家明他们不敢回头,三个大人带着八个孩子在浓烟滚滚中跑得跌跌撞撞,他们害怕一回头,看到被抛弃的陈艺志与楼家月,会再也挪不动脚步。
他们走得很快,简直是逃一般,在炮火与硝烟中,奔向码头,只有那里,才有生的希望。
当房子里只剩下楼家月和陈艺志两个人时,家月再也止不住,痛哭失声。
与孩子们分开,如同被人挖去了心脏,她的痛苦无法用语言形容。
她蹲下身来,用手拼命地捂着自己的脸庞,奢望着能止住如同泉涌般的泪水,她用力是如此之重,以至于脸颊酸痛,眼冒金花。
陈艺志看到伤心欲绝的楼家月,对她提醒说道:“你现在去追家明他们还来得及,你陪着他们一起,我也更加放心。”他的语气充满恳求。
他不想拖累家月。
家月却立马止住了哭声,定定神,对艺志平静说道:“我不后悔,离开你,我才会后悔,有大嫂在,孩子们会安全的!”
这个时候,又是“轰隆”一声震天巨响,如同海啸,房子害怕似地摇了摇,石头与泥灰如同下雨似的往下掉。
两个人大惊失色,心脏跳得又快又猛,仿佛随时会从嘴巴里跳出来。
他们知道日军的空袭还在继续。
陈艺志面如金纸,干脆闭上双眼,扔掉手上的刻刀,一心等死。
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南边的窗户,玻璃已经被炸得粉碎。
他一个手艺人,生逢乱世,只能草草了结这悲惨的一生了!
楼家月却很快振作冷静下来,她快速地擦干净眼泪,用力推着陈艺志的轮椅,对他温和说道:“鬼子在扔炸弹,我们现在躲到地下室去!”
陈艺志的眼皮动了动,但他仍旧没有睁开眼睛,他对楼家月说道:“家月,我之所以留在香港,除了不想拖累家明和孩子们,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活得太累了,我视死如归,我不怕死,你又何必陪着我白白送死呢!”
原本毫无牵挂,一心赴死,结果家月要为他留下来,他现在真是左右为难。
楼家月笑了笑,平静地安慰道:“艺志哪,你只是受到巨大的打击,一时之间心灰意冷,我相信,过一阵子,等你的身体恢复,你的精神也会恢复的。”她仍旧如同年轻时那样,坚强乐观。
陈艺志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楼家月,这个时候,别的女人会吓得面无人色,放声大哭,家月却一脸平静,甚至有一丝笑意,这是一个多么与众不同的女人啊。
从认识她那一瞬间开始,他就知道,她有杂草一般的生命力。
然而,家月对他有信心,他却对自己没有信心,刚才那个瞬间,看到鬼子的炸弹,他甚至心生盼望,希望那炸弹炸在自己身上,一刹那结束生命,大概也不会疼痛吧。
家月却开始推动轮椅,对艺志说道:“走,去地下室吧。”
陈艺志平静下来,心想,就算他绝望到再想死,也应该看在家月面上,振作起来吧。
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虽然理智上告诉他,不应该再那样心灰意冷,一心盼望着死了,可是看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了,坐在轮椅上,如同一个残疾人,由家月推着前行,他就振作不起来。
外面依旧炮声隆隆。
楼家月推着陈艺志往地下室急急地走,香港早就停电了,虽然是白天,但因为外面是阴天,房间里无比阴暗,如同黑夜,偶尔只有炮火的红色亮光,照彻黑暗。
这可怕的火光,如同利箭,照亮阴暗,再加夹着轰隆隆的炸弹声,让人胆战心惊,四周热浪灼人,两个人在弥漫的硝烟中躲闪着,如同身在地狱。
家月面色苍白如同死人,额头上全是黄豆大般的汗珠,她吓得双腿发软,好像棉花,但却知道,如果她胆小怕事,不能尽快地推着陈艺志到地下室去,那么,他们两个人,很快会死在鬼子的炮火之下!
因此,她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呼吸,再深呼吸,脑海里努力想着美好的事情,比如,假如两个人平安了,那么,有一天,他们可以去新加坡,与孩子们团聚!比如,假如某一天,战争结束了,太平的日子到来了,他们一家人可以和和美美地一起生活,比如,如果顺利的话,如果运气的话,她和陈艺志相亲相爱,直到白首,两个人白发苍苍,皱纹满面时,仍旧在一起,快乐健康地活着,儿女们长大了,事业有成,带着孙子辈回来看他们,那个时候,儿孙绕膝,何是何等的爽心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