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一)
楼家月倒是分外舍不得,一颗心如同撕裂般痛苦,她一边流泪一边给孩子拾掇离开的衣服与食物。
她在厨房里翻腾着,馒头是老大爱吃的,花卷是复兴爱吃的,小笼包是老二爱吃的,花生米是老大喜欢的,杏仁是复兴喜欢的,瓜子三个孩子都喜欢。
她几乎翻遍了整个家就为了给孩子们路上多准备点吃的。
陈艺志急得跳脚,对楼家月催促着嚷道:“行了行了,孩子们跟妹妹去了成都,还会少吃少喝吗?”
楼家月才拾着大包小包匆匆地从厨房里跑出来,她走到三个孩子面前,虽然拼命想止住眼泪,可是这泪水却好像不听话似的,如同自来水一般,滚滚而下。
四周弥漫着悲伤的气氛。
楼家月把一个行李包递给老大,对他说道:“中华,这是你的,里面有你爱吃的馒头瓜子还有花生米,另外,舅妈给你准备了一件棉衣,马上要入冬了,你要小心照顾自己。”三个孩子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对于楼家月来说,不似亲生,胜似亲生。
如今陈文艺和三个孩子是喜团圆了,而她却不得不面临分离,就像陈艺志所说,别人家的孩子毕竟是别人家的。
亲手把自己抚养长大的三个孩子送出去,对于楼家月来说,简直是酷刑。
她知道陈艺志不想让她在人前掉眼泪,因此,不停地深呼吸,拼命止住连绵不绝的泪水。
阳光更加炽烈了,杜鹃鸟在外面急急地叫着,楼家月突然想起杜鹃鸟另外一个名字“望归。”
她心如刀割,把一个小行李包塞到老二手里,尽量平静地说道:“民族,这是你爱吃的,里面有瓜子小笼包,还有一件棉衣,入冬了,以后舅妈不在你身边,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还要好好听你爹娘的话,有机会读书,一定要争取,知道吗?”
老二接过袋子,点点头,眼圈红了。
楼家月痛苦得一颗心仿佛在滴血,她努力撑持着,像一个没事人似的走到复兴面前。
小复兴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儿,肩膀一耸一耸的,整个人因为哭得太厉害,已经喘不过气来。
看到复兴这样,再想想从前,十八年来,两个人生活的点点滴滴,全部如同潮水似的涌进了楼家月的心房。
她再也止不住,泪如泉涌。
陈艺志直接黑了脸,对楼家月训道:“孩子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碰到事情就知道哭哭哭,你知不知道时间紧迫,十万火急啊!”
楼家月只好点点头好,用力擦了擦眼泪,将包塞进复兴怀里,对她慈爱地叮嘱说道:“这是你的,拿,着。”因为对复兴的感情最深,她最动情,因此反倒说得再少,她所有的力气,都要用来控制自己,不能放声大哭。
复兴接过包裹,看了楼家月一眼,再也止不住,大声地喊了一声:“娘——”她是冲着楼家月喊的。
陈文艺双肩一震,心里一哆嗦,闪电般地看向庞复兴,意外,激动,欢喜,各种情绪在她的内心冲撞着,如同一条条巨龙,她以为复兴是喊自己,她欣喜地想,复兴终于肯认她这个娘了!然而,几秒钟后,当她听到“卟通”一声,看到复兴含着眼泪朝着楼家月跪了下去。
她才知道,这声“娘”是复兴冲着楼家月喊的。
陈文艺的面色变得苍白如纸,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同一根木头。
楼家月也征了,内心十分的意外,与此同时,一股暖流掠过心田,她感动到鼻酸,喃喃地说道:“傻孩子,我不是你娘,是你们的舅妈,傻孩子——”可是她的眼泪更多,简直断脸分颐,她的心里好高兴啊!她这些年的心血没有白花,孩子们爱她敬她,把她当作最亲的人!
楼家月思着想着,流着泪,带着笑,用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神情复杂的陈文艺,对复兴说道:“傻孩子,我不是你们的娘,我是你们的舅妈,你跪我做什么啊,要跪也要跪你们的亲娘——”
庞复兴却好像没有听见,她不但跪了下来,而且磕下头去,一磕就磕了三个响头,她哽咽说道:“娘,我磕的就是你,你虽然没有生我,但你养了我,这十八年来,没有你,我庞复兴早不在这个世上了,养育之恩,高天厚地,现在要走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见到,我庞复兴无以为报,只能给娘跪下来,磕三个头回报了。娘对我的恩情,复兴一生永记在心。”
楼家月听到这里,哭得不能自己。
老大庞中华和老二庞民族,原本如同木头桩子似的傻傻站着,如今看到妹妹的行动,听到妹妹的话语,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后知后觉,妹妹就是聪明,他们受妹妹感召,也朝着楼家月跪了下去,不约而同地磕了三个响头,两个男孩子也还认得舅舅的恩情,因此,跪完舅妈,又朝着舅舅陈艺志磕了三个响头。最后,复兴也给舅舅磕了头。
离别在即,陈艺志眼睛也红了。
此时此刻,红日高升,外面一片阳光灿烂,鸟声喧哗。
陈文艺焦急地看了看外面,她没有资格出声叫孩子们跟她速速离开,但她心里焦急如焚。
陈艺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三个孩子与楼家月哭成一团,陈艺志挥了挥手,黑着脸出声道:“好啦好啦,家月,叫孩子们不要哭了,天色已经不早了,上路吧!”
楼家月也看到了陈文艺焦急的神情,便强行止住悲痛,努力对三个孩子笑了笑,极其温柔地说道:“好了,孩子们,你们的孝顺舅妈全部心领了,现在,和你们的亲娘走吧。”
三个孩子依依不舍地看了楼家月和陈艺志一眼,才跟着陈文艺慢慢走出了陈家的大门。
这个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左右了,秋高气爽,太阳炽热地烤着大地,散发着酷暑的余威。
陈文艺辞别了哥嫂,带着三个亲生却陌生的孩子坐车赶往成都。
庞三多在成都等他们!
等到三个孩子和陈文艺的背影消失在村路的拐角,楼家月再也止不住,哭倒在地上。
她身体里的骨头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抽去了,整个人软倒在地,再也支撑不了。
她想起这些年与三个孩子在一起的种种欢乐,眼泪就如同小河一般,再也没干过。
陈艺志叹息一声,扶起楼家月。
一个家没有了三个孩子,立马冷清得像坟墓。
四周寂静得可怕。
楼家月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好像生了一场大病,她就像失去了孩子的母亲,面色苍白如纸,身体瑟瑟发抖。
陈艺志叹息一声,脸色缓和,眼神充满愧疚,对她温和地安慰道:“家月,别人家的孩子终究是别人家的,在我们身边十八年,你也该知足了。”
楼家月的眼泪更多。
是吗?她该知足?她是个喜欢孩子的人,永远不会嫌家里孩子多,这十八年来,她当作亲生骨血,用尽心血栽培抚养,突然人去楼空,陈艺志叫她知足?
这到底是安慰人的话,还是滴在她流血心上的盐巴?
楼家月像看陌生人似的看一眼陈艺志,她又一次觉得寒心。
陈艺志有些愧疚,搓了搓手,对楼家月安慰说道:“以后总会见面的,你不要难过了。”
没有了孩子,一个家好像失去了生命,只觉得寂静得可怕。人老了,受不了这死一般的沉寂,住在家里,感觉生活在坟墓里似的。
陈艺志内心也很难受,他也习惯了三个孩子围绕在身边的热闹生活,但他是明事理的男人,他有责任,懂得担当。
有些事,虽然痛苦,但不得不做,比如让妹妹把她亲生的三个孩子带走。
楼家月不想再听陈艺志说下去,她心里想,假如陈艺志也和她一样,想把三个孩子留在身边,那么现在,就不用面临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了。
只可惜陈艺志和她想的根本不一样。
也许,如果仔细思量,陈艺志从来没有从她的角度考虑过问题。
她觉得失落,不想听陈艺志无用空洞的安慰之语,因此,流着泪转过身,一个人进了卧室。
陈艺志知道妻子生气了,他叹一口气,呆呆地坐在堂屋,一个人发征。
陈家村的村路上,金色的太阳照在黄色的土路上,四周的枫叶红如鲜血,陈文艺带着三个孩子缓缓地走在路上。
接下来,离开陈家村,她们要到镇上去,这样才能坐上到杭州的汽车,到了杭州再坐汽车或者坐火车到成都。
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从杭州到成都坐火车都要七八个小时!
陈文艺内心焦急得如同火烧,她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到成都, 因此,脚下的步子飞快,虽然是秋天,阵阵清凉的秋风时时吹过,可是因为急着赶路,陈文艺的额头上全是汗水。
然而,她无比着急,三个孩子却和她截然相反,他们三个远远地落在后面,一步懒似一步。
他们如同蜗牛爬行,而她却像兔子走得飞快。
陈文艺知道孩子们刚刚离开从小长大的家,离开抚养他们成人的舅舅舅妈,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去,心情不好,可以理解,所以她一直没有责怪他们,孩子们走得慢了,她便也刻意让自己的速度慢下去,让自己在前面等着他们。
因为如果她不等他们的话,这三个孩子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了!也许刚刚离开哥哥和嫂子的家,三个孩子又要在她的眼皮底下失联了。
秋天的金色阳光太过强烈,刺得她眯起眼睛。
不过,由于等待的时间太久,陈文艺的耐心快要被三个如同乌龟缓行的孩子消耗光了。
没错,三个孩子走得慢,一个原因是心情不好,他们不想离开陈家村,不想离开舅舅舅妈身边,不想去台湾,另一个原因是他们确实想逃跑。
此时此刻,三个孩子就在压低声音商量逃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