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一十一)
看到孩子们那样容易满足,陈文艺也快乐地笑起来,心里如同食了蜜般,甜甜的。她愉快地说道:“所以我需要你们和我一块去,咱们共同的家,就大家一起去挑。我们要找两间闹中取静的房子,然后找好房子后,我们一家回到酒店结了账,搬过去,这样我们就有家了!”语气带着兴奋,就像一个小姑娘似的。以前她作军官太太,被庞三多照顾得无微不至,如同一个长不大的婴儿,现在她失去庞三多,失去一切,突然觉得天地变了,她终于可以靠着自己的本事活下去了。
陈文艺对于新生活充满了新鲜感。
她现在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庞三多,失去庞三多,那是一种钝痛,就像大手术之前要打麻药,打了麻药后,手术刀切开皮肉是不会觉得多疼的,等到麻药过后,那种生不如死的疼痛才会开始,陈文艺知道她现在就处在麻药阶段,往后余生,等到麻药过去,她会处在细长如线的痛苦里。
孩子们笑着点头。
陈文艺对他们愧疚说道:“这个时候,让你们跟着我过苦日子,我的心里很难受,但是孩子们,人生就是这样的,我们要学会黄莲树下弹琵琶——苦中作乐!”
庞复兴想到一个问题,眨眨大眼睛,对陈文艺问道:“那么,你的男人还会回来吗?”对于庞三多,庞复兴仍然不肯接受他是她亲爹这个事实。所以说“你的男人”。
陈文艺征了征,想了一会,努力笑了笑,故作乐观地说道:“谁知道呢,但是我想,只要活下去,然后尽可能活得久一点,那么总有希望再见面,如果现在就寻了短见,那就是真的永远见不着了,是不是?”
三个孩子互相看看,点点头,他们对陈文艺的乐观赞赏不己。
庞复兴觉得陈文艺坚强得就像石头缝里长出来的杂草,她点点头,对她说道:“你说得是对的,我要向你学习!”
陈文艺笑了起来。孩子们崇拜的目光就像春天的阳光,温暖着她寒冷的心。
第二天一大早,陈文艺便带着三个孩子出发去找房子了。
因为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找房子时就刻意找偏远的房子,最好是藏在深深的胡同里,没有任何一个引人注目的地方。
这样的房子找了很多次都没找着,三个孩子走得腿都要断了。陈文艺都嫌看过的房子太挨近市中心,又太过热闹,所以时间到了晌午,他们仍然没看好房子。
孩子们走得累了,饿了,便对陈文艺不解地问道:“姨,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房子?”
陈文艺紧张地看看四周,轻轻地说道:“安静的,偏远的,没有一个人认识我们的。”她的语气就好像她是一个贼。
庞复兴扁扁嘴,赌气道:“那找个深山老林里的山洞去住好了。”
陈文艺压低声音解释道:“我倒是想去山洞里去安家呢,但是在深山老林里我找不到工作,没有工作,赚不到钱,我养活不了自己和你们,所以咱们必须在市区找,只是要闹中取静,不引人注目。孩子们,这叫‘大隐隐于市’。”
庞复兴心里奇怪,一头雾水,她不解地对陈文艺问道:“为什么要找安静的偏远的,你想躲着谁?”
陈文艺一呆,她想躲着谁?她想躲着所有人!好半天她才缓缓说道:“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过去的身份,我怕我过去的身份给你们带来麻烦和灾难!从今往后,我要隐姓埋名的生活,就像一尾鱼隐藏在大海里,你们也记住了,不要向任何人说起,你们有我这样的亲戚,知道吗?“陈文艺说到这里时,神情十分的紧张慌乱。
她的一颗心怦怦狂跳,胸腔里仿佛住了一只兔子。
庞复兴静静地看着陈文艺,内心隐隐地有些不安。
她年轻的心想着,父母就是父母,子女便是女子,他们年轻一辈怎么会因为父母的身份受到牵连和拖累呢,这是不公平的呀。
她根本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因为她亲生爹娘的身份,她承受了许许多多的苦难!
陈文艺说完这些话,又紧张地看看四周,确定无人听到,她才重新抬起头来,振作精神,对孩子们微笑说道:“走,我们先去吃中饭,然后继续看房子,我请了两天的假,不用着急,只要在明天能找到房子就行了。”
孩子们听说有饭吃,原本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们,立马欢呼一声,与陈文艺吃饭去了。
吃完饭,一家人继续看房子。
第二天上午,陈文艺终于找到了满意的房子,是两间房,外带一个厨房,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房子小小的,朝着北面,因此没有什么阳光,一年四季都十分潮湿,蘑菇和苔藓都长到房门上面去了,墙皮则是下雨似地往下掉。但是它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隐在一条长长的胡同里,一般人不走到胡同里面去寻找,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陈文艺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房子,太适合她了!
她很满意,心里想到,这大概就是古人说的“万人如海一身藏”吧,老百姓就像海洋一样,她藏身其间,绝对安心。
陈文艺兴奋地笑道:“就是它了!”她满意地看着院子里的巨大香樟树,这棵树让她无比安心,因为她的新家就躲在这棵树的后面。
孩子们却不太满意,他们看着眼前这个潮湿阴暗逼厌的新家,无比想念舅舅和舅妈在杭州的家,杭州的那个家,也坐落在一个胡同里,胡同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杏花胡同。杭州的那个家,有宽大的院子,春天到来的时候,院子是花园,秋天到来的时候,院子就成了果园。每一个房间都向着南面,阳光充足,一年四季,不管白天黑夜,总是宽敞舒适明亮至极。
杭州的家和眼前这个新家比起来,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庞中华拉下脸,摇了摇头,对陈文艺提醒道:“姨,这房子太矮了,我个子高,走进房间,我得低着头。”想着每天进进出出,时时低着头,日子久了,他非变成驼背不可。
陈文艺只好笑着安慰道:“那就低一下头吧,老大啊,等姨赚了钱,再给你换高大的房子。”
庞民族也不满意,他对陈文艺说道:“姨,这里光线不好,你看所有房间都是朝北的,十分阴暗,我喜欢看书,我在这样的家里看书,估计会成近视。”他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陈文艺指了指那个小小的院子,那是太阳光唯一能照顾到的地方,她笑道:“老二,你就在院子里看书吧,到时候,我再种两盆花,院子里有阳光,也有花陪着你,还有这么老的香樟树,简直是童话世界呢,这样,你就不会看坏眼睛了。”
庞复兴扁扁嘴,对陈文艺不满地说道:“姨,这里距离你工作的地方远不远吗?”
陈文艺一征,才猛地想起来,这个地方距离她工作的地方很远,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从家里赶到工作的地方,等于穿越整个城市。
如果在这里安家的话,那么,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都不少。
但是她知道在成都再也找不到如此合人心意的地方了,因此,笑了笑,说道:“复兴,这个地方很好,租金又便宜,我们定下来吧,这里距离我工作的地方不太远,再说,工作还会换的,我们今天主要的任务是安家。”
听到陈文艺这样说,三个孩子便无话可说了。
陈文艺看中了房子,便马上给房东付了一个月的租金,然后她带着三个孩子去酒店退了房间,把行李拎到了新家。
这样,他们终于在成都安下家来。
说起是家,其实基本上就是家徒四壁的两个房间,再加上她带过来的木头箱子。
陈文艺看着这样破败的房间,想起曾经的种种,两厢对比,内心不免感伤,但她知道感伤没有用,因此,便振作精神,捋起袖子,对孩子们说道:“孩子们,这往后就是咱们的家了,来,咱们先给它打扫干净!”
三个孩子听话地点点头。
陈文艺便带头清理垃圾,庞复兴心疼她,便也手脚麻利地开始扫地,然后中华和民族两个男孩便一起,把她们母子俩整理出来的垃圾,抬到外面去扔掉,然后是擦桌子、拖地,擦拭家具。
这房子好像很久没人住了,所以到处都是蜘蛛网。
一家人忙活了整整一个白天。
房东看到陈文艺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不容易,便主动送来一些旧家具,两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陈文艺又带着孩子们去街上添了厨具,买了两盆花,这样,一个新家就布置好了。
旧家具经过他们的擦拭,在灯光下闪闪发光,院子里的两盆花也开得正艳。陈文艺打开电灯,看着这个简陋的新家,她又看看身边的孩子,突然发现,有了孩子们在身边,这个简陋的家,看起来居然充满了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