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一十五)
陈文艺板着一张脸,仿佛没有听到复兴的话,对于这个女儿,她现在仍然在生气。一颗心如同石头似的,一个劲地往下沉。
复兴通红了脸,不再吱声。老大老二却像两个应声虫,鼓起勇气对陈文艺劝道:“是啊,姨,妹妹说得没错,众人拾柴火焰高,跟舅舅回杭州吧。”
陈文艺看了看三个孩子,心上如同滴了烫油般难受,她的眼神寒冷又坚定,三个孩子羞愧地后退一步,低下了头。
陈艺志看着三个孩子,一张脸黑如包公,脸上有震惊有嫌弃,他纵横一生,有情有义,他无法理解,楼家月怎么将庞大哥的三个孩子养成了这样自私冷漠的样子!
陈文艺看着一脸愤怒的陈艺志,对他心平气和地说道:“哥,从很小的时候,你就照顾我,后来,我长大嫁人了,你又帮我照顾三个孩子,我拖累了你几十年,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这就是她不愿与陈艺志回杭州的主要原因,人贵自立,遇事自己解决的是君子,总是麻烦别人的是小人,就算哥哥没有看不起自己,如果再回杭州拖累哥嫂,她也会看不起自己。
陈艺志鼻子里冷哼一声,没有吭声。
三个小孩知道舅舅对他们不满意了,羞愧地低着头。
陈文艺继续认真说道:“哥,我现在身份特殊,刚才因为我从前的身份,我的家教工作没了,所以,我以后会百分百拖累和牵连你们,因此,不能回杭州,和你们在一起。”陈文艺的语气伤感却坚定,一颗心如同磐石,不敢动摇。
陈艺志大手一挥,果断地说道:“不会!”就算真的有一天,陈文艺从前的身份会拖累他,他也甘之如饴,这是作兄长的责任和义务。
陈文艺内心一阵感动,眼眶湿润了,但是她认定的事情,谁也劝说不了。
三个孩子仍旧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敢迎视舅舅愤怒的眼神。
陈文艺定了定神,清清嗓子,继续诚恳地对陈艺志说道:“哥,你还记得从前吗?那一年,我只有十二岁,我和你一起进了城,到了杭州,与仙儿姐重逢了——”
想起卢仙儿,陈艺志的鼻子一阵发酸,一颗心仿佛突然被人插了一刀,仙儿失去行踪已经几年了!他现在不知道她是生是死,那是他心头上另一个重重的牵挂。
仙儿啊仙儿,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
陈艺志百感交集,他心想着时间啊,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他身边的人,老的老死的死,还有的消失不见了。
陈艺志陷入沉思,一颗心被人揪起来似的疼,他的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
陈文艺向前一步,脸上带着回忆往事的温情的笑,继续诚挚地说道:“哥,我当年受了仙儿姐的影响,看到仙儿姐上学,我也闹着要上学,当时家里穷,母亲和奶奶都反对,可是你力排众议,不惜晚上多打一份工,供我在杭州女子初中上学——”
因为妹妹的话,陈艺志也想起了年少时的往事,他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没错,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担当,他骄傲地笑了。
陈文艺继续回忆说道:“后来,我去了南京,又在南京女子高中完成了学业,我会英语,会钢琴,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哥,你供我念了那么多年的书,难道是想让学历当一个摆设的吗?”
陈艺志一愣,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我当年供你上学,只是想让你高兴,没想过那么多。现在,你和庞三多分开了,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见面,就算你一辈子留在哥哥身边,我也会养你一辈子的,女人能赚什么钱,现在世道那么乱,抛头露面的非常不安全!”在他的心里,女人上学就是一种消遣,学历就是一个摆设呀,就像客厅摆放的鲜花。
听到这里,陈文艺的一颗心一个劲地往下沉去,原来,在陈艺志的心里,他真的认为女人学历证书就是一个摆设。
陈文艺想到这里,骄傲地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不,你这样想,我不这样想。总之,我相信我的学历能帮我找到工作,这个东家不让我在他家当教师了,我可以另外再找工作,我既然能找到第一份工作,我也能找到第二份工作,总之,哥,你不要劝了,我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外面,不和你回杭州。”语气斩钉截铁。
听到这里,陈艺志一呆,继而想到妹妹从小就是这种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倔强性格,不由呆住了,无能为力感像潮水般涌来,让他窒息。
看到陈文艺的坚定与倔强,再看到舅舅的沉默不语束手无策,一直在旁边看戏的三个孩子急了,他们快速地互相看一眼,然后点点头,庞复兴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大声说道:“舅舅,你必须劝她与我们回杭州!”
陈艺志猛地抬起头来,内心的愤怒如同风暴般升起,他愤怒地想,这几个小孩,居然敢自私地命令他?
但是他也确实想让妹妹和他回杭州,不然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在陌生的城市生存着算什么事呢?
与其自己回到杭州终日挂心,不如劝妹妹带着孩子回杭州,在自己身边放心。
陈艺志明白过来,惊叹于复兴的聪明与自私自利,想自己纵横半生,见惯了世面,到今天居然受制于一个小丫头,明明生她的气,却又不得不听她的话。
他想了想,缓了缓情绪,对陈文艺商量着说道:“妹妹你看,三个孩子想回杭州,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三个孩子想啊,你嫂子看到三个孩子和你在成都过这种生活,不知道多心疼。”
三个孩子眼睛一亮,心中升起希望,如同鸡啄米似地点头,连声说道:“是啊是啊,回杭州吧。”
陈文艺心里更加难受,她受烫般抬起头来,嘴里如同含了滚烫的热油,下巴不停地颤抖着,她痛苦地看着三个孩子,对他们轻轻问道:“你们想跟舅舅回杭州?”
三个孩子有些心虚,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不约而同地都点点头。
陈文艺只觉得一颗心往深谷里坠去,她的身子晃了晃,仿佛在经历地震海啸,她用沙哑的嗓子低低问道:“你们想回杭州,是因为我今天被那个东家开除了?”
三个孩子又互相看看,然后不做声。
沉默等于默认。
陈文艺想起之前,那么艰难,那么恐惧,三个孩子都没有离开她的身边,可是今天,他们一心一意地想回杭州那个家去了。
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孩子们心意的改变?
她的心如同刀搅般痛苦。
陈文艺苦苦地思索着,面色苍白如同死人,她绝望地看着三个孩子,颤抖着问道:“因为今天的事,我被开除了,所以你们想回杭州的家,是不是?你们回答我呀。”
庞复兴小声回答道:“没错,你的身份让你没了工作,现在我们觉得,可能你的身份会影响我们的前途。”
这个时候,如同平地一声雷,陈艺志飞快地转过身来,一张脸黑如锅底,极其不满地瞪向庞复兴,脸上都是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陈文艺好像被人插了一刀,面色变得无比苍白,她的身子如同秋天的残荷般摇了摇,一颗心仿佛在渗血。
庞民族这个时候也鼓起勇气说道:“以前你说你从前的身份会影响我们的前途,会拖累舅舅和舅妈,我们不太相信,直到今天这件事发生,我才相信是真的。”
庞中华也点点头,沉声说道:“对对,我们没想到真的会受影响。”
陈文艺的面色越来越苍白,仿佛“咚”的一声,周身的血液自脚底板全部流光。
庞民族涨红了脸,鼓起勇气看了看舅舅,急急地说道:“你不能影响我们,我们可是要加入**的啊!现在我明白了,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以后极大的可能会加入不了**!”
如同晴天霹雳,陈文艺的身子摇摇欲坠,眼前阵阵发黑,跌坐在椅子上。
陈艺志彻底黑了脸,大吼一声,对三个孩子狂风暴雨似地骂道:“她是你们的亲妈!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厌家贫’,你们胆敢嫌弃她?!你们连狗都不如!”
陈艺志双手握拳,身体发抖,处在暴怒当中。
他伤心气愤,想着这三个孩子,你说他们不懂事吧,可个个满了十八岁,到了懂事的年纪了,你说他们懂事吗,可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刀子,伤人的心。
孩子的心原来可以凉薄到这种地步!
陈文艺的眼里有了泪,她点点头,明白了孩子们心里的想法,她用暗哑的嗓子轻轻说道:“好,我知道了,这样吧,你们三个跟舅舅回去吧,以后就认舅舅舅妈作父母,你们当我和你们的爹从来没有存在过。”
三个孩子松了一口气,眼睛一亮,双眉带彩,齐齐点点头。
他们愉快地笑了,陈文艺却好像死过去一般,眼泪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