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二十七)
楼家月关心自家男人,便走到工作室,扬声叫着陈艺志的名字走了进去。她原以为陈艺志正在热火朝天的创作,沉浸其间,全神贯注,所以忘了吃饭。
然而,走进工作室,让她大跌眼镜的是,陈艺志就像一截他买的木头似的,呆坐在那里,一张脸皱得像个苦瓜。
四周的空气沉甸甸的,如同一块铅板。
楼家月都呆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奇怪地问道:“艺志,我原以为你开始创作了,没想到?”
这样在阴暗的工作室呆坐着,白白浪费光阴,这不是陈艺志的为人啊,要知道,工期只有三十天。
陈艺志缓缓抬起头来,看看楼家月,苦笑一声。
楼家月指了指那一动未动的木雕工具,以及那买回来还没有开封的各色木头,对陈艺志不解地问道:“你就这样坐在工作室里,坐了一上午?”
陈艺志皱着眉头,面色发青,他烦恼地说道:“太太你不懂,这木雕创作,就像写文章一样,一定要做到胸有成竹,才能动工。我现在胸没有成竹,我怎么动手?唉,我都不知道雕什么,我现在动手也是浪费时间浪费材料。”
他愁苦地看着那一堆木料,这是小邓交给他的任务,是为新中国出力的,他完成的作品的好坏关系着中国与苏联之间的关系,牵一发动全身。
每每想到这些,陈艺志的身上便压力山大。
这泰山一般的压力,几乎要把他的骨头压碎了。眼看着时间仿佛长了脚似的,从自己身边不紧不慢地流过,而他却苦思冥想,压根不知道创作的内容,那种痛苦与焦急,简直不能用语言形容!
楼家月是聪明女人,夫妻相处了大半辈子,对于陈艺志的习性也十分了解,她走到陈艺志的面前,陪他坐下,想了想,体贴地问道:“你是说,你不知道雕什么内容?”
“对!”看到妻子理解了自己,陈艺志的内心好受了一点,他用粗糙的大手擦了一把沧桑的脸,想起年轻时候的往事,他喃喃地说道:”这种滋味我尝过好多遍。”往事如同潮水,涌进他的心房,他用回忆的口吻说道,“当年,我初来杭州,参加你家厂子的比武,一开始我就不知道雕什么,因为那些《大闹天宫》、《哪吒闹海》、《八仙过海》之类的传统题材,都被老木匠们雕了一个遍,我就算雕这些也赢不了,所以不如不雕。现在也是如此,我没有想好要雕什么,我就不能动手,这可不是普通的作品,今天这个任务,比我前半生任何一个任务都要伟大!我必须拿出我所有的自家本事,做到最好!”
这是激励,与此同时,对于陈艺志来说,也是压力。
他羞愧地说道:“如果我不能拿出最好的作品,那么,我真是对不住自己的良心,后半生,也会经常想起这件事愧疚不安。”
在巨大的压力下,陈艺志苦思冥想,仍然想不出雕刻的主题。
楼家月看看外面明晃晃的天空,春光明媚,鸟语喧哗,然而,阴冷的工作室,如同洞穴似的,在里面呆久了,对人的身体也不好,屋里屋外,就像两个世界。
她想了想,努力笑了笑,思量着说道:“这样吧,艺志,你坐在这阴暗的工作室苦思冥想也不是办法,不如先跟我出去吃饭吧,也许换一下环境,你就突然有灵感了。”
陈艺志听着楼家月的话,内心一阵感动,但是他仍旧像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心灰到底。
楼家月振作精神,故意用愉快响亮的语调对陈艺志说道:“你忘了当初在上海,你想不出雕花不重样的办法,后来还是听我的,陪我去听戏,突然找到了灵感,艺志,出去吃饭吧,听我的没有错。”
听到这里,陈艺志心中大动,他笑了笑,站起身,与楼家月一起走出去。
两个人在阳光明媚的院子里吃饭,家月做了两菜一汤,红红的西红柿蛋汤,绿色的凉拌黄瓜,再加上一大盘红烧肉,不管是菜品的配色,还是口味,都非常不错。
四周树上的鸟儿,受到春光的照耀,在快乐的歌唱着,仿佛是高雅西餐厅拉小提琴的伴奏。
陈艺志一边吃着饭一边想着他的创作主题,仍旧一声不吭,情绪低落。
楼家月笑了笑,给陈艺志夹了一块红烧肉,对他宽慰说道:“艺志,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还记得当年在上海吗,杜月笙要我们要他的木结构别墅上雕花不重样,你也是绞尽脑汁想了好几个月,不得其法。后来,我带你去看戏,你才得到灵感,想出在构件上雕戏文的好办法,是不是?”
听到妻子说起往事,陈艺志笑了起来,心中掠过一阵暖流,他的前半生,每每在他最苦最难的时候,都是楼家月和他一起共度难关。
陈艺志点了点头,深情地看了一眼老妻,用极其温柔的语气说道:“没错,那一次,我也是想了好几个月,以为自己想不出来了,内心无比绝望,没想到你带你去看戏,我才突然想到了方法。”
楼家月笑道:“所以,下午,我们一起去逛街啊,我们好久没逛街了,你换换环境,换换心情,也许能想出办法来了。”
陈艺志想起当年在上海时,就是在楼家月的帮助下,想出在木构件上雕戏文,才解了燃眉之急的。
因此,他笑笑点点头,对她说道:“好啊,就陪你去逛街吧,我这几年也没赚到钱,家里快坐吃山空了吧,现在收了小邓的两万块钱工钱,给你买几身时兴的衣服。”语气有些羞愧。
楼家月剜了一眼陈艺志,对他嗔道:“我以为你不知道呢,你大概以为你在新加坡赚了金山银山,一辈子花不完吧。艺志哪,这过日子,没有进账,只有出的账,再多的钱也有花光的一天啊,这几年,我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总是忧急如焚的。”
陈艺志老脸一热,知道自己这些年忙着寻亲,确实没有赚钱养家。家月在他的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替他养着庞三多的三个孩子,不知内心多么着急!
她真是一个好妻子,内心再烦恼着急,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更没有对他多说半句,只是百分百的地支持他的寻亲行为。
楼家月微微笑了一下,对他说道:“艺志啊,这过日子处处需要花钱,我就是再节省,有些地方想省也省不下来。三个孩子跟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视作亲生骨肉,在他们身上我可是很舍得花钱的,此外,你这个人特别孝顺,你师父在世时,每年给你师父送的礼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有咱们家习惯了舒适的日子,我也不能在吃穿用度上太节俭,让你过得不舒服——”
陈艺志点点头,自责地说道:“太太,我知道, 我知道,这些年只有用出去的钱,没有赚回来的钱,家月,你放心,完成了小邓交给我的任务,我就出去找工作!”语气十分的坚定。
楼家月听到陈艺志终于明白了必须重出江湖赚钱的道理,不由松了一口气,胸头如同移去了一块大石。
她顽皮地眨眨眼睛,对陈艺志说道:“小邓交给咱们的任务,你一定要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来,要一举成功,等到这件事完成之后,就不是你找工作的事情了。”
不是找工作,是什么?
陈艺志听不懂老妻的话中之意,楼家月笑了笑,心里得意地想到,如果为国出力了,必是大将之才,还用得着找工作吗?艺志有时候真是傻得可爱,不过她现在不便明说,因此,神秘地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陈艺志笑笑,被妻子的乐观感染到,对她说道:“走吧,听你的,出去转转,也许转着转着,灵感就来了。”
楼家月点点头,看到陈艺志愿意陪她去逛街,内心十分的高兴。她欢天喜地的收拾了碗筷,又化妆打扮一番,才与陈艺志喜气洋洋的出了家门,逛到杭州的街市上来。
天空蓝蓝的,如同水洗过似的,梧桐树叶子长出绿绿的新芽,那碧绿的新芽映称着阳光发着绿色的光亮,嫩得能掐出水来,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春风和煦,夫妻俩走在大街上,禁不住心情愉快。
陈艺志放慢脚步,看着四周,他已经是多年不逛街,平时沉浸在寻亲的大事上,很少关注四周的风景,如今闲适下来,才发现这些年杭州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简直是翻天覆地,沧海桑田,那个记忆中的老杭州在渐渐逝去,新杭州呈现在他的面前。
也不知怎么的,虽然说不清道不明,陈艺志左顾右看,觉得这个新世界很好。
楼家月也在东张西望,脸上控制不住地浮现出笑容,脚步像踩在弹簧上一样轻快。
陈艺志看着街上的人群,人群如同春天的潮水,精神百倍地涌动着向前。陈艺志感慨道,中国就是人多,密密挤挤的,如同春天的树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