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六十二)
陈艺志仍旧像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
楼家月心里一阵气愤失落,直接问道:“你到底要不要搬到北京去生活?”
陈艺志才如同大梦初醒,他闪电般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楼家月,那眼神有些意外,又有些陌生。
楼家月心里很不舒服,同时又迷惑不解,不知道陈艺志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夫妻多年,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和陈艺志走得很近,几乎是贴着心的,好得似一个人,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和陈艺志走得极远,相处了大半辈子,却如同陌生人一般,谁也不了解谁,白发如新的感觉。
人的心啊,如同水,生灭不住,人的情啊,如同风,捉摸难定。
所以感情就如同大雾一般,让人猜不透,握不住。
楼家月在心底叹息一声,有些难过。
陈艺志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清了清嗓子,对楼家月说道:“我想好了,我不搬家。”
什么?听到这里,楼家月意外得好像平地摔了一跤,她心急如焚,急切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又缓缓地坐下。
原本愉悦的气氛消失,四周变得凝重起来,楼家月的心口上,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沉默了好半天,她终于控制好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对陈艺志心平气和地问道:“不搬到北京去,我能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什么原因?”陈艺志再次陌生地看了一眼老妻,对她有些讥讽地说道,“什么原因,你不知道?不管是当年从新加坡回国选择在杭州安家,还是现在碰到大好机会不搬去北京,我的原因从来没有变过!”语气甚至因为楼家月的不了解,有些不满。
听到这里,楼家月双肩一震,面色变得苍白,她缓缓说道:“我就知道是这个原因!你因为你大哥大嫂一家下落不明,不肯搬到北京去?”她的嗓子发干,仿佛瞬间得了严重的喉疾。
陈艺志点点头,坚定地说道:“没错!我们当初买下杏花胡同的房子,在杭州安下家来,就是希望有一天,大哥大嫂一家等到世道太平了,能自己回到杭州的家里,我们等了这些年,就要一直等下去!而且,家月,这个主意还是你出的。”言下之意是如今你居然忘记我们回国的初衷,闹着搬到北京去,十分不妥吧。
楼家月只觉得一股怒火腾地上升,整个人仿佛要火山爆发,她面色铁青,咬了咬牙,强行逼着自己深呼吸几次,才控制着极小的音量对陈艺志劝道:“艺志哪,我想,我们搬到北京去,一样可以等你大哥大嫂的消息对不对,我们搬家前,和邻居说好,如果你大哥大嫂找回来了,让邻居告诉他们我们在北京的地址,他们就会来北京找我们了。”她努力在脸上绽放笑容,可这脸仿佛浆水糊过似的,面皮有点拉扯不开,笑得极为勉强。
听到这里,陈艺志面色一沉,脸上的神情十分失望。
楼家月继续笑了笑,劝道:“而且,我们可以在门上窗上都贴上字条,告诉大哥大嫂,如果他们找回来了,就可以来北京的家找我们!”
陈艺志仍旧面沉似水,一颗心往失望的深谷里坠去,楼家月和他相处了大半辈子,居然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
有时候人活一辈子,想想真没意思,身边没有一个理解自己,支持自己的人。
楼家月看到陈艺志脸上不悦的神情,心里气愤地想,我都没摆脸,你摆脸给谁看呢?她理了理混乱如同一锅粥的思绪,想了想,继续对陈艺志平静地说道:“艺志,这次去北京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想,你当上了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成了民间美术研究室的负责人,多么高的荣誉,单位又给你宿舍,还每个月发薪水,多么好的待遇!你不可能住在杭州啊,这是非常不现实的!”
“怎么不现实?”陈艺志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语气变得尖锐起来。他瞪了一眼楼家月,对她回答道,“我可以有课的时候去北京,没课我就在杭州的家里呆着啊,现在交通方便,我可以坐飞机来回。”
坐飞机来回?每个月频繁地飞来飞去,宁愿这样辛苦地过活,也不愿意搬到北京去安家?
简直是胡闹,混帐!
楼家月只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她的手直发抖,可她仍控制着自己沸腾如水的愤怒,尽量平静着对陈艺志说道:“那么,接下来的人民大会堂雕刻呢?工期是多长,你知道吗?为了这个人民大会堂的雕刻,你也应该去北京安家啊,新中国的人民大会堂,相当于清朝的紫禁城,意义非凡,关系重大,这是至高的荣雀和成就,你不会不知道吗?!”语气已经控制不住地有些严厉。
陈艺志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楼家月,仿佛不理解她了,此时此刻,两个人之间如同隔着天遥地迥的距离,他将上半身靠在椅背上,冷冷地说道:“我不知道人民大会堂的工期是多长,但是我想,就像给苏联雕刻《和平颂》一样,去蒙古传授木雕技巧一样,工期再长,也有结束的时候!我可以住在北京的一个酒店里,完工之后,我自然会回我杭州的家,和从前一模一样,不会更改。”语气简直斩钉截铁。
楼家月听到这里,面色变得无比惨白,愤怒让她双手握拳,她拼命地控制自己,对陈艺志平静微笑地说道:“艺志啊,小邓是老**员,又是个大领导,他希望我们搬到北京去,难道你连小邓的心意也要枉顾吗?”她尽量让自己从头到尾通情达理,不要让情绪失控,让陈艺志以为她是一个没有理智的女人。
陈艺志鼻子里冷哼一声,慢慢说道:“小邓是一个大胸襟的人,心里能装得下太平洋,我去北京安家他高兴,我不去,他自然也会表示理解。”
楼家月听到这里,只觉得头顶响了一个轰雷,她气得站起来,看了看倔强坚定的陈艺志,又缓缓坐下。
她努力笑了笑,存着最后一线希望,对陈艺志和缓语气说道:“艺志,我们的儿子大了,你看复兴都有孩子了,我们该给儿子成个家,现在我们老两口在杭州,儿子一个人在北京,我们不在孩子身边,他年轻人,根本不会考虑到自己的终生大事,为了儿子成家立业,我们也应该搬到北京去啊。”
她想这个理由陈艺志肯定不会拒绝,因为他比谁都更爱华盛,他是他的骄傲,是他心尖尖上的肉。
然而,陈艺志仍旧鼻子里冷哼一声,慢慢反驳道:“我当年结婚,可没有父母操心,夫人哪,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多虑了——”
听到陈艺志的回答,楼家月气得眼睛出了泪,她侧过身子,不过陈艺志看到,心里仍然有些不死心,她平复了一会情绪,才清清嗓子,对陈艺志恳求着说道:“艺志,我从小在北京长大,北京才是我的根,是我的家,是我的故乡,这些年来,我时时刻刻想念北京,想她想得丢了魂,我想念从前的朋友,还有从前的家,我做梦都想回北京去安家,你能不能看到我们夫妻多年的份上,搬到北京去呢?”
这个时候,楼家月的心里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她只是徒劳的争取着,因为她知道,陈艺志不会为了儿子的终生大事搬去北京安家,自然不会因为她太想念北京搬去北京安家。尽管她与陈艺志夫妻多年,曾经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但是她知道,他肯定不会看在她的份上,答应去北京安家。
尽管,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向他坦露自己的心愿,并且希望他帮助她实现。
陈艺志征了征,看向楼家月,楼家月冲他无比认真地点点头。
果然,陈艺志沉默了几分钟,仍旧坚定地说道:“不,我不搬到北京去,家月,你想北京,你可以去北京走走看看,等我去中央美术学院上课的时候,我可以带你一起去北京,用不着一定要把家搬到北京去——”
听到这里,楼家月受烫般地站起来,绝望和气愤让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怒目瞪视着陈艺志,对他冷冷地说道:“你不去北京的理由,就是因为你大哥大嫂?!”
已经无法委婉地劝说了,只能诛心地质问。
“对——”陈艺志也被劝说得烦了,毫不相让,他怒目瞪视着妻子,想着楼家月怎么今天这么不讲理呢?他明明早就跟她说过,他留在杭州的唯一原因就是找寻大哥大嫂。
她为什么一点不理解他,不体谅他?
楼家月气到极点,也就无所顾忌了,索性大胆地说了出来,她冷声道:“我想,你留在杭州,不是为了你大哥,而是为了你大嫂吧!”
一席话如同轰雷炸响,好像巨石激起千层浪,陈艺志也猛地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他怒喝道:“你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