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四十)
楼家月咬咬牙,看着随从人员,对他们坚定说道:“我不去了,卖给美国就卖给美国吧,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完她就飞奔着下了飞机。
那一刻,她的心慌慌的,仿佛随着陈艺志的昏迷,她的人生也即将进入一种可怕的状态似的。
楼家月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她一个劲地向上苍祈祷,希望陈艺志没有事。
其它的随同人员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律师一颗心如同油煎火烧,仍旧不死心地喊道:“楼总,你怎么能忍心看着你哥的产业落在美国人的手里?!”另一个随从也喊道:“楼总,你要是今天不去英国签合同,那么我们这几个月飞来飞去就是白白忙活了!”
楼家月呆了呆,双肩一震,没错,她这几个月辛苦奔忙,付出无数的时间精力金钱,为的就是保住大哥在海外的产业,可是——
大哥的产业很重要,陈艺志更重要。
她的心里,有一个清晰明确的选择。
楼家月咬咬牙,最后大步冲向前,不管随同人员的劝说,拦了一辆出租车,火速地赶往儿子说的医院。
坐在出租车上,楼家月看着飞速倒退的风景,心事重重,往事如烟,往事并不如烟。她心里想到,女儿不再给自己打电话,是对她生气失望了吧?女儿几次三翻地劝说她和陈艺志复婚,她都没有同意,女儿由失望到愤怒吧。
楼家月沉沉地想,这些年来她为什么对陈艺志那样无情那样陌生呢?难道只是因为她忙吗,不不,她了解自己,她可以肯定地回答自己,一个人真要在乎一个人,就是再忙也能抽出时间来。之所以采取这种比陌生人还要冷漠无情的态度,是因为当年离婚时受的伤害,她还没有忘记。
她的心病一直在那里,她打不开心结。
陈艺志一生偏爱卢仙儿,却无情地薄待她,她一直耿耿于怀,哪怕卢仙儿已经逝去多年,她仍然介意这件事情。
所以她只有采取冰冷至极的态度,来处理她和陈艺志的关系。
她活人竞争不过死人,那么,她就保持遥远的距离,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愤怒。
现在陈艺志摔倒昏迷,住进了医院,随时有生命危险。她是有责任的。当时,女儿担心父亲的生活无人照顾,爱月亲自来找过她,希望她放下生意上的一切,照顾父亲,毕竟,增补雕花谱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这件极为有意义的事情,也只有陈艺志有资格去做。
然而,她生硬地拒绝了。
她之所以冷酷地拒绝,就是认为伤害了她多年的陈艺志不值得她再次为他付出。
楼家月坐在风驰电掣的出租车上,愧疚地想,假如她不那么冷漠,假如她答应女儿去照顾陈艺志,也许艺志不会摔倒昏迷,也许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局面。
医生怎么说的?楼家月皱着眉头反思着,医生说陈艺志摔倒伤到头部,可能就这样死了,可能会成为植物人,极小的可能会苏醒过来,那么,她现在赶往医院,就是要去把他唤醒!
楼家月思着想着,握紧了拳头,只有把陈艺志唤醒,让他重新开始增补雕花谱的工作,她的错误才能弥补。
楼家月做了这个决定,脚步匆匆地到了医院。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病房,面色苍白,满头大汗,果然,只有儿子儿媳迎接出来,女儿女婿看到她仿佛没有看见,楼家月知道他们在生她的气,她心里难过,她万万没有想到,对陈艺志的冷漠,会导致孩子们对她严重不满。
她不能失去夫妻情分,还要继续失去亲子血缘的情分。
陈艺志躺在病床上,处在昏迷中,苍白的床单映着骨瘦如柴的他,楼家月一阵难受,她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地唤了一声“艺志——”
那一个,在死亡面前,她好像不再那么恨他了。
然而,陈艺志好像真的成了一棵园子里的蔬菜,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灵魂好像去往了另外一个世界。
陈爱月板着脸,鼻子里冷哼一声。
楼家月心里愧疚不安,她拿起陈艺志的一只手,才发现他的手变得就像一片干叶子,那么轻,那么没有分量,干扁枯黄,仿佛不是活人的死。
她握着他的手,十分难过,眼睛也禁不住地红了。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一年,在陈家村,她负责大哥陈文昌的葬礼,因为办事妥贴,陈艺志十分满意,在大哥葬礼后,他感激地夸奖她,并且嘱托她,以后他的后事由她负责。
如今——
楼家月悲从中来。
儿子陈华盛走到楼家月面前,对她苦恼地说道:“妈,我只请了三天假,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了,爸爸这样子,怎么办哪?”陈华盛想起北京的工作,还有两个留在北京的孩子,不由急得满头大汗。
楼家月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母亲的身份,她除了是事业狂人,是女企业家,女强人,她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四个孩子的奶奶外婆。
作为母亲,她必须为她的孩子分担些什么。
陈爱月这个时候冷冷地埋怨说道:“当时叫你来照顾爸,你偏不听,一门心思赚钱,我们家差钱吗,从来没有见过老人这样疯狂地赚钱的,赚钱不是年轻人的事吗?”
陈华盛瞪了妹妹一眼,责怪她说话难听。
楼家月仿佛没有听见女儿的话,她看了看为难的儿子,对他微笑说道:“这样吧,明天,你就回北京,由我来照顾你爸,我一定会把他唤醒的。”
陈华盛一呆,心中一动,眼睛一亮,继而又有些愧疚,他自责地说道:“妈,你和爸把我养大,我却不能在身边尽孝,想来真是对不住你们!”陈华盛想起自己,极年轻的时候,就和舅舅去了美国,在舅舅舅妈身边长大,后来回了国,就去北京工作了,父母一直生活在杭州,他在两个老人身边尽孝的日子简直屈指可数,少得可怜。
陈华盛低下头,愧疚之心如同烈火灼烧。
楼家月笑了笑,拍拍儿子的肩膀,对他说道:“孝顺是论心不论迹的,你们年轻人忙,我懂。”说到这里,她又看了看陈爱月,爱月被老人这句话说动,想起自己平时也是忙得分身无术,照顾父母的时间极少,今天在这里生气地埋怨母亲,自己何尝没有责任。
她的孝顺,也就是嘴巴上的孝顺,真要落实到行动上,则少得可怜。
陈爱月愧疚地低下头,一张脸因为惭愧通红。
楼家月根本不会生自己孩子的气,她慈爱地看着一双儿女,对他们说道:“我说了,我来照顾你爸,你们去忙自己的事去。你们呢,也别难过,也别自责了,你爸会没事的。他这个人我最了解,他说要增补雕花谱,现在他这件事没做完,他不会死的,所以你们放心,他既不会死,也不会成为植物人,他一定会顺利地醒过来!”说到这里,语气十分的坚定自信,简直掷地有金石声。
陈爱月呆了呆,有些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对于母亲的淡定和自信,她充满了崇拜,与此同时也感觉神奇。
楼家月笑了笑,凝视着昏迷中的陈艺志,像是回忆似地说道:“当年,为好保证作品的质量,他不顾生命危险留在上海,当年,为了不把手艺留给日本人,他决定不顾生命危险泄愤雕棺材,死也要把手艺带到棺材里去,他这辈子经过了贫穷、战争,炮火,他从来不会害怕死亡,他只要有心事未完成,他就一定会克服困难去完成,哪怕他的敌人是死亡。”
听到母亲这样说,陈华盛和陈爱月放了心,兄妹俩互相看看,点点头,脸上有了光亮,胸头如同移开了一块巨石,因为母亲的到来,她如同中流砥柱似的自信与话语,以及她的担当与照顾,两个孩子放松下来,甚至心情变得不再那么沉闷。
当天晚上,陈华盛在母亲的安排下,回了北京,陈爱月陪楼家月吃了饭,愧疚地说道:“妈,我没想到你会来照顾爸爸,今天我对你没礼貌,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楼家月笑了笑,慈爱地拍拍陈爱月的肩膀,对她说道:“作妈妈的,哪有责怪孩子的,你放心吧,你爸摔倒昏迷了,我也有责任,所以由我来照顾他。”
陈爱月点点头,对楼家月轻轻地问道:“妈,爸爸真的能醒过来吗?”
楼家月点点头,打包票似的说道:“他不醒过来,我就一直照顾他,总之,不把他唤醒,我不走,这样你放心了吧。”
陈爱月笑了,她感激地看着母亲,对楼家月说道:“妈,有你在身边真好!”
楼家月笑笑,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爱月,你也忙自己的事去,你爸这边你不用操心,偶尔得闲,来看看我和你爸就好。”
陈爱月点点头,忙自己的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