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四十八)
吉姆这个时候站起来,愤怒得双手握拳,对楼家月和陈爱月说道:“这是战争,战争!他们几个就是想毁了爸爸。”
楼家月点点头,心里沉甸甸的,事实如刀一样的残酷,她正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心情沉重如大地。她想拼命守护陈艺志身体健康,呵护他的成就和名誉,可是因为前期的决策错误,她有些守不住了。
楼家月很是自责,外行和无知导致的错误真是致命!现在她也终于懂了,为什么在增补雕花谱上陈艺志要亲力亲为了,也是因为他的亲力亲为,去外面拍摄素材的时候,不慎摔倒昏迷了。
唉——
楼家月深深地叹息。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仿佛要炸开来。她有时候想想,与其面对这种进退唯谷的局面,不如撒手离去,去她自己的公司,忙自己的事业。可是她又做不到,至于为什么做不到,她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按理来说,她与陈艺志离婚多年,陈艺志的事与她无关了,可她却放不下,放不下他的一切,他的身体健康,他的事业,他的名誉——
这个时候,陈爱月仿佛想到什么,转过身来,对楼家月说道:“妈,要不,我们就投降吧。”
投降?楼家月征了一下,震惊地看向女儿。
陈爱月解释说道:“妈,过不了几天,木雕协会那几个老东西又会过来的,他们太想打败我爸爸了,所以他们会把握住这次机会,牢牢地盯着我们,不会放过我们的,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认输吧,这样的话,爸爸的名声和地位就保住了,毕竟我们增补雕花谱只增补到植物篇,植物篇都没有全部做完呢,我们答应他们,代爸爸答应他们退出木雕协会主席的工作,他们满意了就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了,然后等爸爸醒过来后,我们再继续增补雕花谱,等到雕花谱增补成功,得到业界认可,我想那些木雕协会的人会自动请我们爸爸回去当那个主席的,毕竟木雕协会有几百个会员,小人只是其中少数几个。”
陈爱月说得滔滔不绝,楼家月静静地倾听着。
这个时候,吉姆也附和道:“没错,妈妈,我记得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做人就要像麦子一样,风来了,就温驯地倒下去,等风走了,再站立起来,我们现在就是等风走。”
做人就要像麦子一样?楼家月心中一动,不过很快的,她摇了摇头,她悲伤地看了看长时间处在昏睡中的陈艺志,对他们说道:“你们想等你爸爸苏醒过来再增补雕花谱,他已经昏睡几个月了,如果他永远醒不过来呢,这增补雕花谱的工作就这样中断了吗?”
陈爱月和吉姆沉默了。
病房的空气变得沉甸甸的,仿佛灌满了铅。
楼家月对他们说道:“我也很希望你们的爸爸能尽快醒过来,但是我们要把各种可能性考虑到。”
陈爱月点点头,难过地说道:“可是妈妈,我真的画不出那些近代现人物的服装手势眼神表情啊!我最多画两三种,我的手艺远远比不上父亲,再说放眼全中国,又有几个人的手艺能比得上爸爸呢。”这件事,一开始,她和吉姆都是以助手的身份参与的,后来父亲昏迷住院,他们两个人无奈挑起大梁,却发现自己无法胜任。
吉姆也搓搓手,无奈地说道:“我的手本来也没有爱月灵巧,爸爸说我没什么天赋,但好在人听话,所以认了我这个弟子,爱月画不出来,我更加画不出来。”
楼家月点点头。
她的心里沉甸甸的,胸口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铅板。
陈爱月着急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楼家月催促说道:“妈,你出个主意啊,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认输,避过他们的锋头再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楼家月摇摇头,坚定地说道:“不,这件事上,我们不能忍,也不能退,如果你爸百分之百能醒过来,我们现在的忍和退是必要的,是有意义的,但是如果你爸永远不会醒过来了,我们这样忍与退,只会让外界以为你爸和他的弟子都不行,这样,你爸一生的名誉就会毁了!你爸辛苦一生,我可不想看到他到了晚年,守不住自己的名声。你爸一生爱惜自己的名誉就像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
“那怎么办?”陈爱月急得团团转。房子里好像有火在烧。
楼家月也想不出办法,她觉得无比疲倦,灾难就像房子突然倒了,房梁砸在身上。来得太快了,她一时间适应不过来。
因此,楼家月想了想,对陈爱月和吉姆说道:“这样吧,你们先回去,让我一个人静静,也许我能想出办法,到时候给你们电话。”
看到母亲十分疲倦的样子,陈爱月只好点点头,与吉姆沮丧地回去了。
病房变得空荡,只剩下楼家月和陈艺志两个人,陈艺志仍旧处在昏迷当中,如果不是清晰地听到他均匀的呼吸,你会觉得他像一个过世的人一样。
楼家月叹息一声,对昏睡中的陈艺志轻轻说道:“艺志,没想到,咱们到晚年碰到这样一个坎,唉呀,好端端的,你怎么想着要去增补雕花谱呢,你活了一辈子,难道不知道做多错多,不做不错的道理吗?你一心一意想增补雕花谱,让木雕这门手艺在你的手上得到继承与发扬,可是有些不做事的人,却一门心思地等着看你笑话啊!艺志你快点醒过来,告诉我怎么办才好啊。现在孩子们都快急哭了,我到现在也仍然想不出一个好主意。”
楼家月对着昏睡中的陈艺志慢慢地说着话,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知不觉已经深夜了,四周一片寂静,楼家月一个人说话说累了,就在一边的小床上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年轻时候的场景,她是陈艺志的妻子,陪在他身边,两个人从杭州到上海,从上海到香港,再从香港到新加坡,然后从新加坡回国。
突然,画面变了,陈艺志坐在一具金碧辉煌的棺材里,一只手拿着木雕刻刀,一只手翻着一本书。
楼家月知道这是他们在香港的生活情景,当时他们留守香港,天天躲避空袭,艺志生了病,半边身子动不了,所以没有逃难去新加坡,当时传闻日本鬼子马上要打进来了,陈艺志决定雕一具棺材,打算把一身手艺带到棺材里去,死也不给日本人。
当年,她就看到了他坐在棺材里,在棺材的内壁雕花的情景。
在梦里面,楼家月感觉自己情不自禁地走到陈艺志面前,坐在棺材里的他,对她微微一笑,神情十分的温柔,楼家月对他好奇地问道:“艺志,这个情景是当年的香港,还是现在?”
陈艺志拿起刻刀,对她温和地回答道:“是现在,我要死了,家月,我给自己雕一幅棺材。”
什么?如同轰雷炸响,听到这里,家月悲从中来,她流着泪说道:“不不,你不会死,你只是昏睡过去了,我一直在亲自照顾你,如果你死了,你就太对不起我了!”
陈艺志把刻刀放在一边,拿起一个蓝格子的笔记本,又从身边找来一只笔,他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楼家月开始伤心地哭。
陈艺志叹息一声,抬起头来,愧疚感激地凝视着她,对楼家月说道:“家月,这辈子,我总是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的次数太多了,所以再对不起你一次吧,下辈子,我还你。”
楼家月听到陈艺志这么说,在梦里面哭得更伤心,她只觉得痛苦得好像整个人要裂开服,她抹着泪说道:“不,我不要下辈子,下辈子我也不要认识你,这辈子认识你,我就一直不开心,你想要对得起我,你就醒过来!”语气十分的坚定蛮横。
听到楼家月这样要求,陈艺志征了一下,重新拿起刻刀,他摸了摸雕花精美的棺材,对楼家月难过疲倦地说道:“可是我,想家明,想庞大哥,想妹妹,想大哥大嫂,还有舅舅舅妈,爹和娘,我想和他们团聚了。”
家月痛苦得无法用笔墨形容,她无力地哭道:“可我们还在这个世界啊,你不想你的一双儿女?不想我吗?你在这个世界并不是孤单的啊!”
陈艺志沉默了,再也不与楼家月说话,埋头雕着棺材,好像他的内心也十分纠结摇摆似的。
楼家月一个人伤心地哭了,大声道:“你不能死,你忘了你最后的任务,你曾对我说过,你从极年轻时就立志以后要增补雕花谱,现在孩子们遇到难题,人物篇动物篇他们没能力画出来,你怎么能死?”
陈艺志缓缓抬起头来,面带笑容,拿起那个蓝格子的本子继续用笔记录着。
看到他不再回答她的问话,楼家月哭得更加伤心。
陈艺志仍旧在雕着棺材,楼家月心痛如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