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真的吗?文志内心更加高兴,一颗心怦怦狂跳,胸膛里仿佛有只跳蚤,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简直比喝了蜜还甜。
梅福看了一眼仙儿,对徒弟压低声音说道:“小子,我看那丫头家里有钱,长得又好看,对你也有意思,加把劲,争取过两年请师傅喝你们的喜酒!”
“师父——”文志在急急地提醒师父不要乱说,发烫的脸颊却是满面的笑容,“你不要开玩笑了。”
梅福这个时候却正色道:“文志,师父没有开玩笑,你不要认为你配不上她,不,你这么有天分,你配得上天底下任何女孩。”
“师父——”陈文志感动得鼻子发酸。
梅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走到前面去了。
当天晚上,仙儿就住在从前的大房子里,梅福早就收拾干净,又从家里拨了一个老妈子和一个小丫头供她使唤,把仙儿照顾得无微不至。仙儿十分高兴,表示回家一定要在父亲面前好好表扬梅福,梅福自然也更加开心。
梅福还给徒弟创造机会,大房子的钥匙偷偷地塞给了文志一把,告诉他月上柳梢头的时候——
总之,不但言语上鼓励徒弟大胆去追,而且在行动上积极表示。
不过,仙儿不用像小时候那样被关着养病了,因此,很多时候,仙儿便和文志文艺在陈家村的四周疯跑疯玩,把童年没有做过的趣事,比如摘莲蓬,采野菊花,捡鸭蛋等等,全部做了一遍。
这些乡下人天天见惯了的物事,对于城里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却是稀奇事,仙儿大呼小叫,高兴得如同一个孩子,玩得脸上的脂粉都残了,头发也松散了。
中秋节当天,文志见仙儿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大宅子里,便受妹妹之托,邀请仙儿来家里吃饭。
李翠仙曾经见到他们三个人的合影,对仙儿十分喜欢,表示想见见她。
如今听说儿子要带一个朋友来家吃饭,呆了呆,欢喜道:“就是那照片上的姑娘吗?”
陈文志红着脸笑着点点头。
“好好,欢迎欢迎!”李翠仙忙活开了,使出了十八般厨艺,现在家里有了钱,不像从前那么穷了,所以张罗了许多菜。
煎炒烹炸,五香味俱全,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
仙儿是新时代的女学生,因此,毫不怯场,大大方方地去陈家吃饭了。
李翠仙原本心情愉快,是以婆婆的心态见未来的准媳妇的,但她见到仙儿的时候,脸上热情的笑容消失,一颗心跌入谷底。
她急急吩咐文艺去招待仙儿,自己却将儿子拉进厨房。
陈文志看到母亲的样子,不由奇怪。
李翠仙对他问道:“她就是与你合影的姑娘?”
陈文志点点头。
李翠仙又结结巴巴地问道:“她是不是姓卢,是城里那个卢老板的千金?村里的卢宅就是她家的?”
陈文志迷惑不解了,内心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好奇地问道:“娘,你怎么知道?”
“唉,娘又不聋不瞎,你带她回村,你师父把她恭恭敬敬地接进那大卢宅,像招待公主似的招待她,全村人都知道了!”
李翠仙开始担忧,内心如同食了黄莲一般愁苦不安。
陈文志点点头,只好说道:“没错,娘,她叫卢仙儿,是城里卢老板的千金,咱们村,那最漂亮的大房子,卢宅,就是她们家的。”
啊,李翠仙如被五雷轰顶,一颗心如同小石子般,快速地往深渊里坠去。
她皱起眉头,面色苍白如纸。
文志为了哄母亲开心,走到她面前,对她说道,“娘,其实,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她小时候身体不好,有几年来我们陈家村养病,就住在那卢宅里。那卢宅挨着师父家的房子,我有一次在墙根时,听到她在叹气, 我们就认识了,那一年,我10岁,她8岁吧。”
文志说起童年往事,一脸的幸福笑容,心里甜蜜异常,脑海里都是儿时的美好回忆。
李翠仙却震惊极了,闪电般地抬起头来,呆呆地凝望着儿子。
看到儿子闪闪发亮的眼睛,她愣了一下,收回自己的视线,长长叹口气,痛苦地思量了一翻,对他轻轻问道:“文志,你喜欢她?”
她没想到两个人从小时候就认识,几年前,也听说过有一个城里的小姑娘来村里养病,但她压根没有想到自己儿子会与她认识!
十几年的相识相知,可不是一两句话能拆散的,唉——李翠仙在心底重重地叹息。
“对啊,娘,那个时候清朝还没有亡呢,师娘那么吝啬,她怎么舍得把大鱼大肉给我吃啊,我拿回家的那些好吃好喝的,都是仙儿叫她的厨娘专门做给我吃的,她知道我家里穷,条件不好——”就是此时此刻,陈文志说起这些话,内心仍然充满感激。仙儿是他内心最大的温暖。
“唉!”李翠仙又无力地拍拍手,重重叹口气,流下泪来。她像瘫了一般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文志觉得奇怪了,立马慌慌地问道:“娘,你怎么哭了?”
李翠仙抹抹泪,对他说道:“儿啊,咱们不要喜欢她!”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定。
文志呆了。
李翠仙哭道:“咱们家这样的人家,怎么配得上她?娘怕你今后受苦——”
一个是穷酸的小木匠,一个是城里大老板的千金。听村里人说,卢老板不但陈家村有大房子,在杭州城,在北平都有许多房子,他现在的木雕家具生意,甚至做到国外去了。听说他们家有好几个厂,两个木雕厂,三个家具厂,五个古建厂。
他们两个,是天和地的距离,是云和泥的差别!
俗话说,“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只会悲剧收场。受伤害的往往是穷苦的那一个。
李翠仙心疼儿子。
她当年嫁给陈儒,虽然两个人相爱,却苦了一生,陈儒也苦了一生,自己的爹娘也痛苦得早早过世了,她不想自己的儿女走她的老路。
“文志,算娘求你,求你不要喜欢她,好不好——”
李翠仙泪如雨下,声音充满哀求。
文志征住了,仍然豪气地说道:“娘,咱不要长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如果我成了大司匠,她爹肯定愿意——”
“大司匠是什么?”
“就是手艺天下第一的木匠!”
李翠仙哭道:“呵呵,这天下有几人成了大司匠?等你真成了大司匠,肯定已经是白头翁了!”
陈文志一呆,这倒是他从来没有想到的。
李翠仙哽咽着劝道:“孩子,你看这世上,哪个手艺人不是到老了,才有点出息有点本事,有点地位有点名气?可以吃个安稳饭。手艺人就是这样,读书则不同,年轻时就可以中状元扬名立万升官发财,这就是你小时候,娘反复劝你进城读书的原因啊,唉,可惜你不听娘的话!”
李翠仙的语气充满懊恼。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几个孩子的小时候,假如当年,小儿子过继给兄长,名门世家,又是个读书人,和这个美若天仙的仙儿倒也登对。
但他当年没有去,所以现在仍是乡下的穷小子,是穷酸木匠陈儒的儿子,家里只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奶奶,一个没有劳动能力的母亲,一个尚在上学需要他养活的妹妹,奶奶是个药罐子,妹妹还在上学,家里只有一间摇摇欲坠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破泥巴房。
这样的人家,别说城里的有钱姑娘,就是乡下的穷姑娘,也不愿意嫁进来!
李翠仙越想越难过,一颗心简直如同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