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之人正是四弟范铜钟,他穿一身白绸深衣,腰束革带,头戴纱帽,后面还跟着两名随从,加上他俊朗的外貌和挺拔的身材,倒显得他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范铁舟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兄弟了,上次见到他还是在去年的族祭上。
范铁舟因为是副族长,忙碌族祭,没有时间和四弟细谈,只是听老三说,四弟替朱家做事,好像混得还不错。
范铁舟也知道这些年四弟遭遇颇为坎坷,五年前,他妻子因为过于肥胖而在睡梦中去世,岳父把他告上官府,说妻子被他害死,这件事闹得很大,多亏一个医师作证,说四弟妻子已经窒息几次,都被及时救醒,四弟这才得以清白。
三年前,范铜钟又娶了吴江一个王姓大户的女儿为妻,去年初生了一个儿子。
“铜钟!”范铁舟挥手大喊。
范铜钟一回头看见大哥,顿时又惊又喜,连忙让两船靠拢,他跳上范铁舟的船上笑道:“大哥不会是来求亲吧!”
范铁舟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求亲?”
“消息都传开了,我今天是来报帐,所以特地来问一下这件事。”
“来!我们坐下说话。”
范铁舟拉着兄弟在船舱坐下,从箱子里取出一瓶酒和两个小杯子,斟了两杯酒笑道:“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做事?”
范铜钟沉吟一下道:“我在哪里做事连娘子都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哥,希望大哥替我保密。”
“你放心吧!我不会出去乱说。”
范铜钟喝了杯酒才道:“我现在是朱记钱铺的大管事,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巡视各地钱铺,过两天我还要去成都府,在那里要再开两家钱铺,我在那边至少要坐镇三个月。”
“不错啊!你什么时候当大管事的?”
“快三年了,老爷子待我不薄,每月给我一百贯的底俸,年末还有丰厚的花红,说实话,我已经心满意足。”
范铁舟点点头,“我本来还想和你谈谈,让你去京城帮老二,他那边缺人,既然你混得不错,那就算了。”
范铜钟摇摇头苦笑道:“年轻时做了很多蠢事,要不是老爷子帮我走上正途,我还不知道怎么堕落,我前妻去世,也是老爷子帮我打点,才让我没有被县衙屈打成招,做人要有信义,我还是要尽力把事情做好,回报他的一番知遇之恩。”
范铜钟的这番话让范铁舟大为欣慰,一直让全家人头疼的四弟终于成熟了。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范铜钟,“这个给小侄儿,算是我这个大伯给他的一点心意。”
“多谢大哥!”
范铁舟拍拍兄弟的肩膀,“有时间去看看父亲,他还常念着你,还有弟媳,让她带侄儿去家里坐坐,你大嫂肯定会欢迎他们。”
范铜钟点点头,“我去成都府之前,要去看看他们。”
范铜钟告辞走了,范铁舟望着兄弟的船只走远,他望着天空的一朵朵白云,心中倍感振奋,家里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范家真的要时来运转了。
..........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范家及时送了定礼、聘礼和财礼,媒人刘院主又和朱元甫敲定大致的婚期,朱元甫搬回了木堵镇,设宴款待镇上的父老乡亲,整个木堵镇都洋溢着一片喜庆的气氛中。
但喜庆中也隐藏着一丝不愉快的因素,在范家下聘礼的第二天,朱元骏赶回了吴江朱府,和兄长大吵一场,又将几十年前的老底悉数掀了出来,兄弟二人从此翻脸。
三个月后,朱元骏一房数十口老小集体搬去了京城,朱家面临分裂的趋势。
......
时间又到了第二年的一月,大宋至和三年。
这段时间,朝廷政局比较混乱,主要天子赵祯在新年大朝忽然中风,病倒在床榻上,已经半月不能理朝,大臣都忧心忡忡。
上午,右相文彦博在政事堂召集相国们议事,包括左相富弼,两名副相程琳和王尧臣,以及知枢密事韩琦。
众人刚坐下,茶童便给众人上了茶,文彦博喝了口茶,对众人道:“今天一早我问了御医,说官家的病情已经好转,前两天已能开口说话,再将养十几天就能康复了。”
“文相国,这次官家病情是何起因?”韩琦关切地问道。
“我问了御医,御医的意思是,官家极欲得子,反而欲速则不达,亏损太多导致。”
文彦博说得很含糊,但大家都听懂了,无非是纵欲过度导致身体亏损,一时间,众人都不好说什么,都喝茶来掩饰尴尬。
这时,文彦博岔开话题,问副相程琳道:“辽国特使这时候来京是什么意思?”
每年的这个时候,辽国和大宋往来都是朝贺新年,一般由长驻京城的辽使负责,但就在昨天,辽国忽然派来一名特使进京,让众人都有点奇怪,春寒料峭时跑来,辽国有什么大事?
程琳苦笑一声道:“辽国要我们说明,在海外开辟疆域是不是针对辽国?”
文彦博眉头一皱,“这个问题前年不是答复过他们了吗?我们开发流求,和辽国无关,他们还想知道什么?”
“好像高丽给了他们什么消息,他们问到耽州之事。”
文彦博点点头,和他们预料的一样,果然是高丽把消息放给辽国了。
不过宋朝也有应对方案,文彦博笑道:“那你怎么说?”
“我就说他们多虑了,我们在海外开辟疆土辽国无关,我们只是想开发海外贸易,在耽州设立官府也是为了更好地和高丽、日本进行贸易,结果闹了笑话。”
说到这里,程琳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取出一幅地图在桌上摊开,众人都围拢上来,这是一幅高丽、耽州、大宋和辽东的地图,地图上,耽州的位置并不在高丽下方,而是在高丽西北方向,紧紧靠着辽东半岛。
众人都不禁哑然失笑,这是谁绘制的地图,和真实位置差距上千里。
文彦博冷笑一声道:“这应该是高丽故意绘制的错误地图,误导辽国,让他们对大宋施压,从而撤出耽州。”
“那我们该怎么应对?”
“很简单,把情况给他们说清楚,给他们正确地图,他们如果不相信,可以自己去探查那座不存在的大岛,其实他们问问当地渔民就知道有没有这座岛存在,还跑来问我们,简直多此一举。”
程琳又继续道:“他们还问到了鲲州!”
这个话题让房间里的相国们都安静下来,鲲州这两年已经成为大宋最热门的话题,大街小巷,井边村头,就连乞丐们晒太阳捉虱子时也在谈论鲲州有没有发财机会。
如果想让辽国不知鲲州,简直不可能,更何况,辽国探子渗透大宋的各个方面,他们很可能已经知道了鲲州是养马基地的事实。
文彦博忽然意识到,恐怕鲲州才是辽国真正关心的目标。
沉思片刻,文彦博对程琳道:“如果他们真的意在鲲州,那就告诉他们,鲲州在遥远的海外,距离大宋至少一万里,是大宋新开辟的一块土地,那里将来会成为大宋的新粮仓,仅此而已。”
富弼冷冷道:“辽国真正关心的,是鲲州会不会成为大宋的养马基地,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我们其实可以坦诚告诉辽国,鲲州也会是大宋的畜牧基地。”
王尧臣呵呵笑道:“畜牧基地还是暂时不说为好,以免刺激到辽国,就告诉他们是产粮地,大家都装糊涂,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更符合我们的利益。”
韩琦也赞成王尧臣的意见,没必要把矛盾激化,只要大宋不承认养马,辽国也没有办法,除非辽国撕破脸皮开战,否则辽国完全没有道理向大宋施压。
程琳也认为辽国朝廷只是迫于压力才派使者询问大宋,只要把耽州的事情解释清楚,那辽国使者也能回去交差,至于鲲州,只要大宋一口咬定和养马无关,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这时,一名官员在门口低声禀报道:“宫里传来消息,天子召见文相公和富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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