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直在等着朝中的消息。
刑部里,知情的都放低了声音,不敢招惹此刻的房遗直。
原先这位本是要去礼部,谁知道皇帝的心腹许敬宗在雍州刺史的职位上功德圆满,抢先站位,他就被弄到了刑部。
兴许是职位的缘故,房遗直的气息中多了肃杀。
“尚书!”
正在看文书的房遗直抬头,“进来。”
他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吏回来了。
房遗直颇为沉稳,可此刻依旧忍不住起身问道:“如何了?”
小吏面色难看,“陛下说呵斥二郎君。”
“这是应有之意。”
房遗爱砸了长安食堂的大门,只是呵斥真的是网开一面了。
小吏说道:“贾平安……也是呵斥。”
见鬼了!
房遗直楞了一下,然后摆摆手。
“这不对!”
他非常清楚朝中对这等事的处置尺度。
按理房遗爱会被惩治,贾平安也跑不掉。
可为何都是呵斥?
那是房家的大门啊!
房遗直握拳砸在桌子上。
而贾平安得了消息后,马上喝了一杯自己弄的茶水,说是消消火。
包东看了明静一眼,低声道:“武阳伯,消火还是去五香楼的好啊!”
“宫中来人了。”
贾平安出去。
呵斥是有标准的,按照皇帝的愤怒程度分为几级。
贾平安就承受了两分钟的呵斥完事。
明静很诧异。
“这是高举轻打,陛下这般我觉着不奇怪,可朝中的宰相们为何放你一马?”
贾平安笑道:“你希望某被严惩吗?”
“当然。”明静咬牙切齿的道:“打烂你的……打烂了才好。”
“打烂了你有何好处?”贾平安觉得这个女人的思路很奇葩。
明静心想当然有好处,打烂了你的屁股,你每日来上衙就只能趴着或是站着,我就站在你面前逗弄你,你想愤怒却没法动,你想还手却没这个本事,气死你。
“武阳伯,有学生求见。”
学生?
贾平安心中纳闷,出去见到尉迟循毓时,就问道:“可是功课不懂?”
尉迟循毓楞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有许多不懂的,“先生,阿翁拉了。”
“拉什么了?”
贾平安见到了催胸,就颔首。
催胸很遗憾的走了。
“阿翁腹泻。”尉迟循毓抬头,眼角有青紫,“某去劝他别吃丹药了,被毒打一顿。”
老头这火气可不小。
这也是重金属中毒的表现之一。
但他不准备管。
旁人也就罢了,尉迟恭当年可是连长孙无忌等人都不放在眼里的跋扈将军,若是他发脾气,贾平安扛不住一拳。
“先生!”
尉迟循毓竟然跪了。
贾平安拉了一下,可没拉动。
“起来!”
这里是皇城大街,往来的都是官吏,见到尉迟循毓跪了,不禁议论纷纷。
尉迟循毓抬头,泪流满面的道:“先生,阿翁以前脾气真的好,经常带某去逛东西市。他架着某在脖颈上,买了东西就拿在手中,一下一下的喂给某吃……先生,求你救救阿翁吧。”
贾平安皱眉,“起来再说。”
尉迟循毓想到了贾平安收拾李元婴的手段,“先生不答应,某就不起来。”
扯尼玛淡!
这还威胁上了啊!
贾平安转身就走。
尉迟循毓赶紧追了上去,“先生……”
进了值房,尉迟循毓再度跪下,“先生,阿翁的头发看着不对,白了好多。”
吃重金属吃太多了。
但重金属吃多了……不该是金属颜色吗?
贾平安不懂。
“你阿翁当年跋扈,某的话他不会听。”
上次贾平安就说过了那玩意儿没好处,老李警觉了,可尉迟恭却置之不理。
“某……某今日把阿翁那些丹药全扔进了茅坑里。”
好汉兄!
贾平安竖起大拇指,“你阿翁没毒打你一顿?”
尉迟循毓已经被毒打了,但显然不是因为丹药的缘故。
“某还没说,阿翁还没发现。”
贾平安摆摆手,“先把你阿翁的火气消了再说。”
……
“老夫的丹药何在?”
尉迟恭在暴怒,下面跪着一溜仆役。
“不说,全数打死!”
“阿郎,是小郎君。”一个仆役被吓坏了,“小郎君把那些丹药都扔了。”
尉迟恭大怒,但旋即就送了一口气,“在哪?寻来老夫洗洗还能服用。”
那仆役一脸惶然,“阿郎,都……都在茅厕里。”
呼!
众人只觉得身前一阵风吹过,尉迟恭就不见了。
“那逆孙何在?”
尉迟循毓晚些回来了。
打!
一顿毒打后,他躺在那里说道:“阿翁,你可还能驮着孙儿去东市吗?”
尉迟恭一愣,“去哪?”
尉迟循毓落泪了,“当年你驮着孙儿去东西市逛,买了东西就递给孙儿,那时阿翁就是阿翁,后来……后来阿翁就动辄发怒,动辄打人……”
尉迟恭一怔,往日的记忆渐渐回来。
那时的他……
他转身,脚步蹒跚。
如今说这些有何用?
从被先帝警告开始,他就废掉了。
“阿翁!”尉迟循毓嚎哭道:“孙儿不求阿翁能纵横无敌,只求阿翁再和孙儿去东西市走一走,孙儿买了东西孝敬阿翁。”
尉迟恭身形一滞,摆摆手,“晚了。”
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
“阿翁,先生能有法子。”
尉迟循毓爬起来就跑。
晚些外面传来了马蹄声。
声音渐渐远去。
尉迟恭看着外面,苦笑道:“这些有何用?”
贾平安见到尉迟循毓时被吓了一跳。
这也被打的太惨了吧。
不过尉迟恭显然有分寸,外面看着惨,内里屁事没有。所以尉迟循毓还能活蹦乱跳的。
“等下衙吧。”
贾平安手头还有事。
可尉迟宝琳得知了家中的消息后,飞也似的来了。
“阿耶,先生有办法治阿翁的病。”
“你阿翁……”尉迟宝琳知道父亲为何变成这样,“先帝驾崩后,你阿翁也曾想振作一番,可医官说你阿翁的身子……”
尉迟循毓说道:“阿耶,先生没拒绝,定然就是有法子。”
尉迟宝琳苦笑道:“新学是不错,可医术之道还是要看那些医官。”
晚些贾平安出来了,见到尉迟宝琳只是拱拱手,“这便去吧。”
尉迟宝琳欲言又止,最后一起回家。
“先生,可要带什么药?”
贾平安摇头,他就是去装神弄鬼的,带什么药?
晚些到了鄂国公府,尉迟恭木然出来。
“鄂国公一看便是重金属中毒的模样。”
对付尉迟恭这等固执的人,首要是吓住他。
“老夫还能活多久?”尉迟恭却在微笑。
呃!
贾平安也不知道啊!
“大概两三年吧。”
如此尉迟恭活了一年,他能说这是中毒太深。若是活了两三年,他就是铁口神断。若是活了五六年……
尉迟家该怎么感谢贾师傅?
“竟然还能活两三年?”尉迟恭笑道,“老天对老夫不薄。”
“某不会医术。”贾平安一开口就否决了开药方,“对这等重金属中毒的症状,当年新学的前辈有过记载,说是每日饮用牛乳可缓解。”
“牛乳?”
“对。”
喝吧,牛乳这东西喝了也不错,还能补钙。
贾平安走后,尉迟恭淡淡的道:“牛乳就能解毒?笑话。”
尉迟循毓担心他又反复,“阿翁,你可知晓滕王如今就在宫中,负责为陛下算账。”
“嗯。”尉迟恭想了想,“记得滕王少年就去了封地,顽劣不堪,骄奢淫逸,除去画画之外堪称是不学无术,陛下为何重用他?”
“阿翁,滕王跟着先生学了算账,在宫中并无敌手,还查出了数起贪腐。”尉迟循毓觉得阿翁有些执拗,“太史令也时常去请教先生,阿翁,你说太史令是高人,可先生更是高人……”
尉迟宝琳劝道:“阿耶,喝吧,反正喝了没坏处。”
尉迟恭怒了,“孩子才喝这个东西。”
“阿翁。”
“阿耶。”
儿孙两对眼睛在看着他。
尉迟恭心中一软,“罢了,老夫喝一阵子。”
尉迟循毓心中欢喜,竟然蹦了起来。
尉迟恭看着他,突然说道:“老夫想去东市看看,大郎陪着。”
“是。”尉迟循毓欢喜的去备马。
尉迟宝琳起身,“阿耶,你许久未曾出门了,要不某也去吧。”
晚些爷孙三人去了东市。
尉迟恭一路看到吃的就停下。
“大郎可喜欢吃?”
尉迟循毓点头,于是吃了一碗。
“大郎可喜欢吃这个?”
尉迟循毓点头……
尉迟宝琳发现没自己啥事,老头子买东西就是给孙儿的,眼中压根没自己这个儿子。
但偶尔他见到了父亲看向尉迟循毓的眼神……
那眼神慈祥。
他的父亲当年勇冠三军,空手敢冲阵,随手夺马槊易如反掌。
英雄迟暮……
尉迟宝琳不禁热泪盈眶。
……
满月了。
孩子来了个仪式,武媚也洗了个澡。
李治急匆匆的来了,看了孩子一眼后,又问了武媚的情况,然后准备回去。
武媚笑道:“陛下,臣妾听闻萧淑妃喜听故事……”
萧氏那个贱人凭什么把阿弟呼来唤去的?老娘这便断了她的念想。
李治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想听也罢。”
但贾平安却不好再进后宫了。
晚些他被叫进宫中。
偏殿被打扫的很是干净,贾平安一进去,就见到了抱着襁褓的阿姐。
“你来看看孩子。”武媚招手。
贾平安心中一热,凑过去看了一眼。
才将满月的孩子看着娇嫩。
“定然是个孝顺的。”贾平安知晓这个孩子的重要性。
李治和阿姐都喜爱这个长子,而李弘也格外的争气,不但孝顺,做事也有章有法,全无后来者的那些野心。
可李弘最终却因为肺结核去了。
李治和武媚伤心欲绝,还做出了一个罕见的举动,追赠孝敬皇帝,以天子之礼葬于恭陵。
若是他好好的,后续的许多事儿难说。
想到这里,贾平安心中欢喜,就伸出手指头轻轻触碰了一下李弘的脸蛋。
李弘睁开眼睛,看着分外的精神。
“他竟然醒了?”武媚诧异的道:“先前睡的很沉。”
这便是缘分呐!
希望二十年后这个孩子依旧能活蹦乱跳的。
坐下后,武媚含笑问道:“可担心我?”
呃!
这问的也太直接了。
“自然是担心的。”
武媚指指他,“你先前好大的胆子,竟然砸了房家的大门,这是活生生打脸。以后你要小心房家和范阳卢氏。”
房家……明年就没什么房家了。
至于范阳卢氏,那是卢植之后,不过也是帝王的眼中钉。
贾平安笑着应了。
“还有一事。”武媚看着他,突然就笑了,“阿弟这般俊美,也不知谁家小娘子能嫁了来。”
邵鹏和张天下都笑了。
周山象凑趣道:“武阳伯这般少年多才的,只需放个消息出去,外间多少人家都会遣了媒人来说亲。”
贾平安心中叫苦,“阿姐,此事暂缓两年吧。”
“暂缓两年!”武媚恨铁不成钢的道:“暂缓两年谁还等你?咦!”
贾平安笑道:“阿姐好生养着,某告退了。”
武媚摇头,等他走后,周山象问道:“昭仪,为何又不急了?”
武媚起身,周山象扶了一把。
“平安多才多艺,家财丰厚,年少便是武阳伯,两年后难道娶一个更年少的小娘子不成?谁家不愿意?”
“是啊!”周山象一怔,“武阳伯还俊美。”
帅哥谁不喜欢?
大唐依旧是看颜值的时代。
贾平安出宫后,有客人来访。
包东说道:“薛万彻求见,某说是你不在,他说在平康坊请客,不见不散。”
贾平安有些头痛。
这个薛万彻若是学聪明了,就该深居简出,而不是出来潇洒。
他想了想,就进了值房。
明静见他进来,就面露警惕之色。
我的信誉那么差吗?
贾平安心中不满,但却一本正经的道:“薛万彻想请某饮酒,可某是百骑首领,却不好私下见他,还请明中官代为请示陛下。”
他见谁都行,可薛万彻这人却有些麻烦。
在长孙无忌掀起的大案中,薛万彻就是一条大鱼。若是李治令他不见,那么薛万彻就死定了。
这是试探。
明静这几日对他颇为不满,但闻言还是赞道:“你这般谨慎,可见陛下慧眼识人。”
百骑就该让谨慎的人来统领。
明静觉着这也是自己的政绩,心情愉悦的进宫。
“薛万彻?”李治一怔,看向明静的目光带着审视,“谁让你来问的?”
明静说道:“是武阳伯。”
李治微微眯眼,手中无意识的把玩着玉佩。
“让他去。”
贾平安来请示,就说明他察觉到了有人在对付薛万彻。
李治想到了那个谋划。
该干掉谁他有数,但舅舅也掺杂了私货。
如此,便看天意吧。
晚些贾平安去了平康坊。
到了指定的酒楼,他被带上了二楼。
伙计敲开门,贾平安扫了里面一眼。
屋里有五人。
薛万彻坐在上首。
右边一人,对面坐了三人。
“武阳伯请进。”
薛万彻左边的案几就是留给贾平安的。
贾平安坐下。
薛万彻介绍了一下,贾平安对坐在对面中间的男子有些好奇。
男子带着贾平安有些熟悉的气息……那种成功人士的微笑。
男子叫做萧景琰,他看了贾平安一眼,举杯邀饮。
“饮酒。”
坐在他身边的男子叫做黄丰,笑吟吟的看着贾平安,“武阳伯果然一表人才。”
薛万彻不善言辞,而且盛气凌人,所以他不说话,那些人也沉默着。
贾平安看着这些人,发现他们不时看自己一眼,那眼神不善。
酒过三巡,薛万彻去更衣,把贾平安也带走了。
二人在茅坑聚首,晚些出去说话。
薛万彻皱眉道:“这些都是某的兄弟。那日房遗爱宴请,某正和他们饮酒,随后就带着萧景琰和黄丰去赴宴。喝了一半,萧景琰说家中有事就先走了,黄丰随后大醉……”
你想说什么?
贾平安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果然是塑料花兄弟!
“若是他们二人中有一人在,某也不会醉在那里无人管。”薛万彻拱手,“从第一次见到你,某就知晓你比某聪慧,此事还请你帮某看看。”
贾平安问道:“第二日这二人有何回应?”
薛万彻想了想,贾平安不禁对他的智商感到了焦虑。
“萧景琰遣人来说是请客赔罪。黄丰来了家中,说房遗爱昨夜大醉。”
“黄丰!”贾平安很笃定。
这事儿就是个坑!
薛万彻还有些疑虑,但贾平安却一早就知道房遗爱一伙想把他拉进来的谋划。
房遗爱大醉,大醉还怎么坑薛万彻?而且他竟然醉在黄丰之前,这压根就不可能。
“好贼子!”薛万彻眼露凶光。
“你不怀疑某?”贾平安觉得老薛竟然一说就信,难怪后来被坑的最惨。
薛万彻看了他一眼,“你是梁建方和苏定方都看好的人,他们二人虽说不要脸,可却不喜欢提携那等小人。”
这货不傻啊!
“那英国公呢?”
“狡诈!他的话,某不信!”
随后上楼。
贾平安想着怎么也得喝一会儿再动手吧。
可一进门薛万彻就喝道:“好个贼子,竟然敢和外人坑害了某!”
只是一脚,案几和黄丰就飞了过去。
“救命!”
黄丰知道是那事儿发作了,急忙喊救命。
众人纷纷避开,见薛万彻的眼中发红,就知道劝不得。
黄丰自忖必然会被打断手脚,可贾平安却淡淡的道:“何必如此。”
打断了手脚,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就是罪名。
萧景琰看了贾平安一眼,觉得这人傻了。
薛万彻就是尉迟恭第二,若是能劝得动,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下场。
薛万彻已经举起了案几。
黄丰尖叫了起来。
可案几却没砸下去。
而是被丢到了侧面。
众人看着贾平安……
薛万彻竟然被他一句话就从疯狂的状态中拉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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