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这几年和驸马的关系急转直下,大多情况下都是因为长孙家族的事儿。特别是长孙无忌渐渐失意之后,长孙诠每次来都是明里暗里让她进宫去为长孙无忌说好话。可她是公主啊!怎么能为外臣说话?一旦如此……那就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所以新城这几年很是苦闷,想寻人诉苦吧,刚开始寻不到,这等私密话也不敢随便和人说。直至遇到了贾师傅。二人堪称是投缘,贾师傅第一眼就看出了她在装小白花,而她第一眼也看出了贾师傅的性子。于是二人就差斩鸡头烧黄纸,堪比兄弟交情,有什么话新城都愿意和他说,贾平安也给出了最妥当的意见,屡次见效。
但这事儿真的不好说。
贾平安沉吟着,实际上是希望新城知难而退。可新城却死死的盯着他,仿佛他的脸上有花。
你这样不妥当吧!
贾平安心一横,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后,眉间多了怅然,“公主,长孙无忌可能退下来?”
新城木然看着他,高阳微微摇头,“不能的。但凡这等重臣……当年阿耶在时说过,失去了权利,那便是行尸走肉。”
这个让贾平安想到了先帝的阿耶,大唐高祖皇帝李渊。李渊被先帝玄武门之变请到了太上皇的位置,从一个开国皇帝变成了一个只能在后宫之中玩女人、喝美酒的老头,不出数年便郁郁而终。
难怪,长孙无忌现在这个状态分明就是骑虎难下。他若是主动退了,颜面无光,大概率是觉得外甥不会对自己下手吧。可他是身在局中不明白一个道理……
“许多事……非成即死!”
贾平安伸手为新城斟酒,酒壶缓缓倾倒酒水,哗哗有声。
新城猛地一把抢去,贾平安的手稳如泰山,抬眸,淡淡的道:“这是烈酒。”
新城凄凄一笑,“可我此刻便想醉了。”
贾平安松手,新城拿起酒壶仰头就灌,酒水顺着下巴往下流淌……
“好了!”
高阳出手把酒壶抢了过来,皱眉道:“这不只是小贾的胡诌吗?你还当真了?”
新城举手抹去了嘴角的酒渍,木然道:“我早就想到了这个,总是侥幸,小贾今日一番话提醒了我,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她的眸子渐渐清明,甚至还伸手要酒喝。
娘的,难道又是一个酒海?贾平安无语,给她斟满了酒杯,随即三人举杯痛饮。
“你……回去告诉驸马,让他且老实些,千万别再弄那些小动作……那些动作在陛下的眼中无所遁形,寻死也不是这等寻的。”
贾平安满腹牢骚,觉得新城真的是找错了驸马。不过这话说来谁听?先帝当初先是想把魏征的儿子‘嫁给’新城,后来又改主意了,把长孙皇后的堂弟嫁了过去。一个是堂叔,一个是外甥女……这辈分怎么算?
禽兽!
晚些新城回去,令人去请了驸马来。
长孙诠还在上衙,回家心急火燎的道:“可是有事?无事我还得回去……”
新城看着他,想着小贾的那些话,心乱如麻。若是驸马被弄死了怎么办?求情管不管用?多半不管用。皇帝这几年越发的威严不可测了,上次处死了一个官员,还是宗室,谁劝都不管用。长孙诠……
长孙诠觉得新城有些神神叨叨的,转身就走。
“驸马……”
新城叫住了他,见他不耐烦,就低声道:“皇帝并未给我答复。这是第几次了?十余次了吧,一次比一次冷漠。驸马,我与皇帝的亲情若是这般被磋磨,你可知晓对你的坏处?”
“能有什么坏处?”
长孙诠皱眉,负手看着新城,越看越觉得是朵小白花。可别人家的却是悍妇。看看高阳,凶悍的让人无语,唯有贾平安能制服她。若是新城变成高阳一般,不,只需有高阳一半凶悍,难道皇帝会不给她面子?
想到这里,他淡淡的道:“公主,长孙家若是倾覆,覆巢之下无完卵。”
新城松了一口气,“你既然知晓这个,就该知晓如何解决。告诉长孙无忌……退了吧。退了各自相安,岂不更好?难道非得要分个高下才能罢休?可高下一分,要么是出手谋逆,要么……就是不死不休。”
小贾说的对,这等事儿不成即死。
长孙诠冷笑,拂袖道:“公主这话何意?这是想诬告长孙家谋逆?”,他看着肖玲,淡淡的道:“长孙家从不怕别人污蔑。”
新城气得浑身颤抖,连头上的发饰都松了,“你……你这是要铁了心了去寻死?你若是如此,就别怪我……罢了!”
她终究说不出那等狠话来,背身过去,摆摆手,“你且去。”
驸马不在这里住,想要求见公主得给公主身边的女官塞好处,否则你一年也难见到公主一面。这便是唐朝的驸马,让人无语。
“你喝了酒?”
长孙诠皱眉,“你和谁喝了酒?”
“无需你管!”
新城想到了小贾先前的话,让她去劝长孙诠时,那表情就像是便秘……呸呸呸,我怎么想到了这个?
我该怎么办?
新城陷入了沉思。
而贾平安已经在耕地了。
久别重逢,积累了太多的精力,所以这几日他耕种频繁,希望能再多几个孩子。
时至今日,他偌大的家业也得多寻几个继承人,否则一个两个的不成器怎么办?
所谓狡兔三窟,贾平安自然不相信什么所有的孩子都是长进的,但他却有信心把不长进的孩子培养成为一方好汉。比如说新学,看看孩子喜欢哪一门,直接把他教授成为哪一门最顶尖的存在。
我太聪明了。
耕地结束,接着还得要给两个孩子上课。贾平安刚开始还兴趣盎然,可等两个孩子一阵心不在焉后,就果断爆发了。
“听不听?能不能认真听讲?能不能不做小动作?啊!”
他拎着戒尺凌空挥击,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老大看样子是怕了,竟然把双手收在案几下面,还装作老实的模样。
兜兜趴在案几上,仰头道:“阿耶,为何月亮会出来?”
闺女竟然喜欢天文学?
意外之喜啊!
贾平安一番解释,说的天花乱坠。两个孩子听的聚精会神。晚些解释完毕,贾平安不禁老怀大慰,随即布置了作业。
“今日看样子月亮不错,晚些你二人观察一番,明日给出心得体会。”
贾平安笑眯眯的起身下课。
“阿福!”
兜兜起身嚷道,手一松,一枚贾平安给的玉珠落地。老大起身,屁股下面竟然沾着一张纸,贾平安过去一把揭下来,却是一张胡乱写画的涂鸦……
二人呆呆的看着逼过来的阿耶,只觉得阴影笼罩住了自己,不禁缓缓抬头……
“阿福救命!”
今夜将有暴风雨!
对于教导孩子,贾平安总是有许多固执的看法,为此和两个婆娘经常发生争执。
“夫君,老大的手都被打红了。”
卫无双搂着嚎哭的老大,不满的道。
“哇!”
贾昱的嚎哭声越发的大了。大人一旦劝慰,越劝慰孩子就越来劲。
“你看看这孩子,上课在乱写乱画,你觉着这样的孩子能成材?”
贾平安气得想把老大抓过来打屁股,可卫无双的大长腿已经把他挡在了外面。还冲着他瞪眼。她的眼睛不算大,但却颇为秀美,看一眼就心动的那种。
大老婆不肯妥协,罢了!
“哇!”
兜兜在苏荷的怀里哭啊哭,一边哭一边还回头偷瞥老爹一眼。见他看过来,就双手捂脸嚎哭,可却透过指缝在观察老爹的神色。
“不像话!”
贾平安刚想开火,苏荷瞪着杏眼发飙了,“夫君,老大和兜兜他们才多大?”
咦!
是哈!
贾平安猛地想到了前世那些学前班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被灌输ABCD,还有什么背诵诗词,更有小小主持人和各种才艺班。还美其名曰和世界接轨。实则就是为了收费而弄出来的各种噱头。
“好了。”
贾平安板着脸,兜兜却不吃这一套……继续嚎哭,心想阿耶若是原谅我了,定然会说什么小棉袄……不说我就一直哭啊哭!
她转身伏在苏荷的怀里继续哭,哭一哭的就抬头看了母亲一眼,给个暗号……阿耶可是原谅我了吗?
苏荷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嘀咕道:“再嚎。”
“哇!”
那边的贾昱也提高了一个嗓门高度,顿时贾平安就败下阵来。
“都出去!”
贾昱第一个反应过来,放开双手跑了出去。兜兜晚一些,回身还不忘记招手,“阿耶,你说过要带我去玩耍的。”
贾昱在外面咬牙切齿的,心想这不是主动送死吗?
阿福不耐烦了,先前爸爸要面子,不给它进来,现在总可以了吧?它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一嘴叼住兜兜就走。
走了哈!
贾平安无语。
卫无双冷着脸,“夫君前日才说要和孩子好生说话,今日就凶神恶煞的,老大都被吓坏了。”
贾平安冷笑,“那要不要放羊?从此束手不管,任由他们闹腾。缓几年就变成了纨绔,每日带着杜贺他们纵横道德坊,不,纵横平康坊,最后吃喝嫖赌无恶不作!”
这话……若是夫君撒手不管,以后这两个孩子谁管?卫无双马上改口,“那也得缓一两年吧。看看老大的嫩手,打也没法下狠手。换两年就能打了。”
果然,还得靠这个来维系我的尊严!
卫无双起身,大长腿晃了晃,随后腿竟然软了一下。她面红红的轻呸,“妾身要去查账了。”
“小心路滑。”
贾平安坏笑着。先前耕地下手重了些,大长腿看样子是不良于行了。
苏荷见他们二人在耍花腔,就掩嘴打个哈欠,“我去睡一觉,不许吵我啊!谁吵醒我就翻脸。”
外面传来了两个孩子的笑声,贾平安坐在那里,渐渐的无思无虑。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来,卫无双恰好进来,看着颇为欢喜,“夫君,人参酒说是好了呢!何时售卖?”
好了?
贾平安霍然起身,什么飘逸出尘,得了吧,从远古时代以物换物开始,人类就喜欢占便宜。而生意就是占别人的便宜。
他一溜烟去了人参酒的酒坊。
因为要泡酒,所以人参酒的酒坊很大。一进去就能看到那些酒坛子。贾平安想过弄几个什么溶洞来存放这些人参酒,可长安这里寻不到,只能把喝陈年老酒的念想给击破了。最后寻了个干燥的地方,挖了些地窖藏酒。
管事夏振久在等他,喜上眉梢的道:“郎君,酒出来了。”
贾平安指指他的脸,“偷喝了多少?”
夏振久的脸红彤彤的,看着就是一只大虾,他干笑道:“开了一坛子,我这边学了郎君品酒的法子……小小的喝了一碗。”
夏振久原先是东市的落魄商人,后来把本钱全给赔光了,也不说去弄个事儿做做,而是在东市乞讨。在遇到贾平安之前,他一边乞讨一边看着别人如何做生意,想着自己的失败颇多疑点,难道是我的人品太差,所以才招致了失败?
可谁做生意会把自己的妙诀透露出来,这货在饿死之前,遇到了贾平安。想到这位可是财神爷,就一把抱住大腿……很有灵性的是,他竟然不是求工作,而是求做生意的诀窍。
贾平安得知情况后差点笑晕过去,一番调查,发现这货压根就没有做生意的天赋。譬如说食物眼瞅着就要过期了,你降价销售啊!
可他不,依旧维持原价,随后坏了就自己吃,吃的半夜腹泻差点去了半条命。但他的人品不错,至少有操守,贾平安这才把他弄了回来,掌管这个人参作坊。
“多大的碗?”
贾平安走到了那个打开的坛子前,往里看了一眼。
卧槽!
少了不少啊!
夏振久嘿嘿笑,他的酒量颇大,自觉这点酒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可也不想想,半斤人参酒下去……你这是要寻死呢!
“去寻个地方躺下……不对,去外面跑起来,啥时候跑躺下了啥时候消停。”
贾平安舀了一小碗酒水出来,看着发黄的酒水,低头嗅了一下。
“好浓郁的参味。”
他喝了一口,眯眼感受着。
“好酒!好参!”
他又开了一坛,依旧如此。
“发财了。”
他回身吩咐道:“去请了卢公他们来。”
程知节在左卫骂人,挽着袖子狂喷口水,“看看你等的模样,懈怠,无能!看看小贾,比你等年轻多少?小贾不过才二十余岁,已经在辽东差些灭国了,不,是已经灭国了。可你等特娘的三四十岁的人了,怎地就这般没出息?怎地就这般屡教不改……”
作为左卫大将军,程知节当然知晓这次退兵的缘由,就是为了坐观三国争斗。而这个也是小贾的建言,想到这里,程知节气炸了,拎起一个东西杀过去,劈头盖脸的一顿毒打。
三个将领被毒打,却无人敢反抗,更无人敢躲闪……按照程知节的规矩,越躲闪打的越惨,何不如一顿过。
“卢公!”
外面来了个小吏,见里面动静如此,不禁哆嗦了一下。
程知节被他打扰了‘栽培麾下’的兴致,抬头怒道:“滚!”
这一声滚喊的让人魂飞魄散,小吏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往后退去。
“卢公,是……”小吏想到来人的话……我家郎君有要紧事请卢公去道德坊,“卢公,是武阳公令人来请。”
“滚!”
程知节又是一顿毒打,气喘吁吁的抬头,心满意足的道:“你等再这般懈怠公事,老夫就把你等丢进百骑去,从此与密谍为伍!”
三个将领赶紧请罪,随后松了一口气,对那个来禀告的小吏感激不尽。
小吏还没走,赶紧上前再度禀告,“卢公,那人面色凝重。”
实际上来的人面色轻松,但这个小吏很一根筋,答应的事儿一定要做到,所以才换了个说法。
“等老夫去看看。”
程知节指指那三名将领,冷冷的道:“回头若是不好,依旧重罚!毒打!”
三个将领一个哆嗦,急忙应了。
程知节出了皇城,随后苏定方和梁建方也来了。
“咦!小贾怎么叫了咱们三人?”
梁建方有些诧异。
“去了就知道了。”程知节满肚子苦水,“麾下不争气,老夫差点被气死……”
一路到了道德坊,杜贺等在外面,殷勤的带着他们进去。
“是弄了什么好东西?”
“是好东西。”
杜贺神秘的一笑,却不肯说。
程知节指指他,骂道:“按老夫当年的性子,你这样的非得打个半死不可。如今老夫修身养性了,且饶过你。”
他现在是真的修身养性了,知晓自己再无征战的机会,就在左卫栽培将领,好歹也得给老程家一家弄些帮助不是。你要说什么栽培党羽,得了吧,老程家的下一代越长越歪了。这让他不禁羡慕着贾平安。
“小贾这一战……真是厉害!”
三人一边说一边被带到了人参作坊,程知节吸吸鼻子,“什么味?”
“人参酒?”
贾平安点头。
“有多少?”
苏定方也不淡定了。
贾平安把他们带到了地窖里,火把一照。
密密麻麻的全是大酒坛子。
三位老将为之一震。
“小贾……这里都是?”
贾平安微微一笑,“都是。”
发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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