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七日上午,攻城多日的程公信所部立刻发现了异常,弓高县城上似乎没有人了,那些讨厌的身着蓝靛战袄的游侠武士竟然没有一个出现在弓高城墙之上。
每逢境外作战,魏博牙兵没从来就没有表现过太强的战斗力,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百五十年,到了今天也没怎么改变过,所以程公信也没有太多办法。他率军抵达弓高县城已经十天,每天都发动几次攻城战,战绩却并不显著。不过程公信也不担忧,十天时间里,他没见到一个卢龙军的影子,全是这些所谓的“保安”在守城,他相信,再耗上几天,这些并非正经军制的保安们是不可能保持坚韧战斗意志的,到时候这座县城必可唾手而得。
有一个好消息是前两天传来的,衙内已经出兵了,举牙兵精锐六千北上,如今已至德州。根据今天上午弓高县城的情况推测,也许守军已经听说了这个消息,所以失去了防守的信心,逃离了弓高。
程公信命人打探,派出去的几股士卒小心翼翼的爬上城墙,城中依旧没有动静。等这些士卒打开了弓高县城的城门,程公信终于确定,守军是真的逃跑了,于是他兴奋的挥军而入,将拿下弓高的大功牢牢握在了手中。
弓高县是座死城,这两年连续处于战乱之中,城里早就没了百姓。魏博军入城后很快就安顿下来,同时催促后续粮草接济。
到了当天晚上,程公信派出去联络的士兵传回消息,胡苏县也被李公牷拿了下来,两县之间的东光也成了一座空城。这个消息进一步证实了魏博军的判断——卢龙军虚弱,无力防守沧州!
首战功成,程公信当晚犒赏部众,着实是好吃好喝了一顿。在弓高城内休整了两日,程公信接到皇甫峻的军令。皇甫峻说他已经抵达胡苏,所以命令程公信立刻北进抢占南皮,和李公牷部在南皮会合。于是程公信点起所部两千士卒,向南皮进军。
南皮距离弓高不到五十里地,一路上没有见到卢龙军或是那些蓝靛色战袄的武士们半个影子,行军异常迅捷。程公信据此判断,很可能南皮也是一座空城,为了抢到占领南皮的大功,他催促着所部抓紧前行,路上只歇息了一回。
这次行军创造了程公信所部的最快纪录,黄昏时分,便赶到了距南皮仅仅五里之遥的牛各庄。因为行军太过顺利,所以程公信心里又起了怀疑,他害怕这是卢龙方面的诡计,于是在牛各庄停了下来,一方面等待后续掉队的士兵,一方面派遣探骑赴南皮查看。
等探骑回报说南皮果然是一座空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程公信又等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收拢了掉队的几十名军卒,便打起火把,向南皮出发。
在南皮城下,程公信所部遇见了另一支抢占南皮的魏博军——李公牷所部,两条火龙碰到了一起,差点自己打了起来。好在魏博牙兵都是世代将兵传家,相互间多有熟人,这才避免了一出兄弟相残的悲剧。
不过程公信也很郁闷,早知如此,就不在牛各庄耽搁了。在牛各庄耽误了半个时辰,本可独占的功劳就要分出去一半,让程公信相当不爽。
两军汇合之后,连夜进入南皮,南皮同样是一座空城,于是两人飞骑禀告从胡苏北进的皇甫峻所部,说已经拿下了南皮县,杀散守军数百。
这个假情报让皇甫峻谨慎了几分,他率领六千主力稳扎稳打,一边行军一边侦骑四出,直到第三天才抵达饶安。等到了饶安之后,看着空空如也的城池,皇甫峻猜测到了实情,恐怕南皮也是一座空城,什么“杀散守军数百”都是假的,不禁暗地里大骂,对两人的邀功之举很是气愤。
魏博军兵行迅速,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十来天工夫便拿下了弓高、东光、胡苏、乐陵、无棣、南皮、饶安,小半个沧州都落入了袋中,这让皇甫峻大为欣喜。
战事进展很顺利,但皇甫峻并没有大意,他派出数路游骑向沧州、盐山打探军情,同时命令程、李二部向景城方向侦查。
沧州城终于发现了正规的卢龙军,卢龙军据城而守,早已将城门关闭,具体兵力无法得知。盐山方向也有驻军,城头打出来一面王姓将旗、五面营旗,旗号写得很清楚,沧州军右厢并所部五营。
皇甫峻出兵前是做过准备的,他一直酝酿着率兵北伐,对沧州方向的卢龙军有一定认识。他知道卢龙军在沧州布置了一支军队,这支军队由姓钟和姓刘的两个无名之辈统率,总数在四千到六千之间,军中编有十多个营头,又分为两部,由李承晚和王思礼统领。皇甫峻对姓钟的和姓刘的没有太过关注,反而是对李承晚和王思礼有所了解,知道这两个人是幽州豪门李氏和王氏的子弟,出自将门世家。
结合以上认知,皇甫峻判断盐山方向是王思礼所部驻扎防守,总数应当为两千至三千人,沧州方向的部队应当属于李承晚旗下,至于为什么无法判断沧州守军数目,皇甫峻认为,沧州军的指挥衙门位于沧州城,除了李承晚所部外,姓钟的和姓刘的两个无名之辈麾下也可能各自有数百亲军,所以城头上旗号很多,迷惑了自己的游骑。
有了这个判断,皇甫峻不禁大喜,这支沧州军是卢龙内部变乱之后匆匆组建的,战斗力既不强悍,兵力也不多。敌人很可能是想分两部驻守,以为犄角之势,殊不知这么做的后果是将原本就微弱的兵力再次分薄,极易为自己分别歼灭。
皇甫峻准备按照原计划作战,仍以程公信、李公牷二部牵制沧州城的守军,自己以主力进击盐山,先将盐山王思礼所部消灭,再回过头来合击沧州,如此,整个沧州之地将尽入囊中。
等到程公信、李公牷二部传来消息,说景城方向只有敌军一营兵力驻守的时候,皇甫峻的欢喜又添了一分——敌将真是蠢材,将本就不多的兵力又分出去驻守景城,这场战斗岂不是更加好打?
沧州军的分兵行为给皇甫峻提了个醒,他打消了留兵驻守饶安的计划,准备将六千主力全部带走,以猛虎搏兔之势强攻盐山。至于饶安后路,他命令程公信、李公牷所部派出五百人来接防。
程公信和李公牷接到命令后,商量了一下,双方各出五百人,一留南皮,一守饶安,剩下的三千人北进,牵制沧州守军,为皇甫峻攻占盐山创造条件。
布置完毕后,程公信和李公牷带兵出了南皮,打算进击沧州。但是他们只前行了五里,便停下了脚步——向前方派出的游骑禀告,说是发现了许多卢龙军骑兵,一小队一小队在前路上往来游荡,道路无法前行。
程公信和李公牷立刻命令大队停下。魏博军向以步卒为主,马军不多,两人麾下凑在一起也不到两百骑。程公信为人谨慎,他建议留下数十名骑兵向周围撒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同时凑出一百骑兵,组成一个骑队,到前方“清障”。
原地等候了不到半个时辰,前去“清障”的骑队狼狈的逃了回来,百名骑兵丢了近一半,剩下的也盔歪甲松,许多人肩甲上还插着羽箭。带队的骑将气喘吁吁的禀告说,自己带兵冲击,却被敌军骑队纠缠住了,正在努力厮杀之间,敌军又来了许多骑兵,大约每十骑为一队,总计不下数十队,将整条前路都布满了。自己厮杀不过,只得带兵退了回来。
“往来纵横,呼啸成群”,程公信和李公牷都听说过这种战法,好像出自关外胡人。他们在魏博军中是宿将,往年和卢龙军没少打过“交道”,当年卢龙军鼎盛之时,山后子弟和霸都骑军都对这一战法相当擅长。魏博军之所以一直没动过北进的念头,就是因为卢龙军雄厚的骑兵压力所致。在河北诸藩中,卢龙军占据得天独厚的的地理优势,他们可以很轻易的征召到大量杂胡、甚至胡人为骑兵,同时能够向关外购买到大批战马。尤其是当年霸都骑八千骑兵的赫赫声威,一直是河北诸藩的噩梦。
正是因为霸都骑、山后子弟等多支卢龙精锐的消亡,才令魏博军敢于北上的,怎么如今卢龙又冒出了如此多的骑兵了?
正在沉吟间,撒向四周的游骑也纷纷回来了,他们禀告说,周围全是纵横驰骋的卢龙骑兵,整个南皮四方都被遮断了。同时,他们还详细描述了这些骑兵的情况,“脸面多黄蜡、耳鼻常悬环”!
这是关外胡人的典型特征,莫非卢龙军向关外大举征发胡人参战了?联系到李诚中因关外军功曾担任营州都督一职的传言,程公信和李公牷立刻对这一判断有了**分的确定。在缺少骑军的情况下和敌军的大规模骑军在野地相遇,傻子都知道这仗不能这么打!他们连忙通令全军后撤,陆续返回了南皮。
形势很危险,与原先设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程公信和李公牷征募骑兵死士,想要出城向皇甫俊禀告。但是连冲了三次都没有冲出去,反而是敌军骑兵越来越多。
当两人登上城墙,看到四野间驰骋不断的卢龙军骑兵时,他们才终于死了向皇甫俊通报消息的心——这些骑兵太多了,粗略一算,竟然不下千骑!他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才能带领部下们安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