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下有一个幽深的山洞,洞外早已围着上百燕军骑兵。领头的都头向赵在礼禀告,说敌军逃将窜入洞中,不知是不是李从珂。他说组织了几次对山洞的攻击,但里面太黑,对手箭术精准,已经伤了七个人还是没能冲进去。
赵在礼还在琢磨怎么攻进去的时候,李都头在一旁献计了。
李都头说这个洞是个死洞,李从珂如果逃进去,那就是瓮中之鳖了,跑不了。李都头说自己以前随李嗣源打猎的时候,在这个洞子里堵住过一头黑熊,当时所有人都拿这个洞子没有办法,但后来有人想了个办法,让这头黑熊乖乖自己出来了。
说到这里时,洞子里传来几句咒骂声,对方显然听到了李都头的话。
李都头嘿嘿笑着问赵在礼:“赵将军,你知道是什么计策么?”
赵在礼琢磨了片刻,一时想不起来,周围的军官都很好奇,纷纷催促李都头,让他别卖关子了。
李都头一指黑洞,道:“简单,在洞口放把火,烧点草就行了。大伙儿砍点树枝往里扇烟,没过多久,里面的熊就自己跑出来了。”
山洞里又是一阵咒骂声传出来,不过周围的燕军军官和士兵们,包括赵在礼本人在内,听了咒骂声后都感到格外舒爽。
不用赵在礼吩咐,早有士兵忙碌起来,到四周捡拾柴草,赵在礼拍着李都头的肩膀笑道:“果然是好计策,如果洞子里真是李从珂,便记你军功三级!”
李都头脸色有些诡异,捂着嘴哧哧笑道:“赵将军,你知道当时想出这条计策的人是谁么?”
“哦?谁?”
“就是‘小亚子’李少将军。李总管收过很多义子,不瞒赵将军,某当时也投在李总管帐下,那么多义子中,李少将军也是其中之一,就因为献了这条计策,李总管说李少将军富有谋略,从此以后便对他另眼相看了……”
李都头正在说着这桩趣味,洞子里忽然有人高喊:“别放箭!也别烧了,某等出来就是!”
众人定睛一看,就见洞子里鱼贯走出来十多个人,个个狼狈不堪,打头一名少年将军恶狠狠的盯着李都头,仿佛恨不得要将他一口吞下去似的。
李都头向对方拱了拱手:“少将军,别来无恙?”
赵在礼和周围的数百名燕军顿时忍不住狂笑起来。
得胜而归,又捕获了敌军主将,燕军意气风发,号角声吹响了整片丘陵和山谷。大队大队燕军汇集到赵在礼麾下,向着襄垣进发。
第二天,赵在礼所部返回襄垣城西十里时,潞州战场临时总指挥周坎的军令送达赵在礼手中,军令要求赵在礼立刻率军北上,参与对李嗣源大营的围攻。
周坎昨天接到骑军大胜的捷报后,经过短暂的庆贺便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战事中来。失去了骑兵的李嗣源“韩军”,在周坎看来实际上已经呈现败象,这不是以简单的“骑兵决定论”来做出判断的。骑兵对作战的意义非常重要,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却不能简单的绝对化,并不等于骑兵战败就意味着战事最终失败,关键还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让周坎做出如此判断的原因在于,骑兵在老河东军中的重要性远超天下藩镇。河东军立镇之基就是当年李克用一手带出来的黑鸦军,而黑鸦军则以骑兵战力为主。当年的河东军多次以寡敌众,击退远超自己的宣武军,最重要的依仗就是骑兵。可以说,越是接近北地,骑兵的重要性就越突出。
因此,“韩军”中的骑兵被成建制歼灭,除了让李嗣源失去最精锐的战力之外,对于整个韩军的士气打击尤为严重,所以周坎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反攻的良机。
赵在礼命毛璋押解李从珂等降将送往襄垣,自己亲自带队赶赴韩军扎营的石峪。
襄垣北高南低,西北部丘陵山峦,东南部平原耕地,石峪正好位于丘陵与平原的交界处,背靠高地,俯视襄垣。李嗣源本来就是潞州的大军头,对这一地形相当熟悉,立营之所便卡在这里,占据了石峪周边的几座高地,并且保护住了背后通往武乡的道路。
赵在礼赶到石峪的时候,稍微看了看地势,就觉得十分棘手。因为地形原因,燕军只能从东侧和南侧两个方向进攻,都是向上的仰攻之势,而韩军占据几座高地的营垒都卡在关键位置,不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至少想要单纯以人力强攻的话,不付出巨大牺牲是不可能的。
反观燕军,立营之处所能选择的高地很少,仅有的几处还背靠南沟河。事实上赵在礼大略转了一圈之后已经明白,燕军目前还确实是只能背河立营,否则面对韩军的冲击会很吃亏。如果不立营的话,每天光从襄垣出发,就要平白走十多里地,对于体力消耗会非常严重。
骑兵大队在联络军官的指点下,入驻郗家烟村,这里距石峪三里远,地势已经逐渐开阔,可以很好地控制住北上和南下的通途,有利于骑兵发挥优势。
赵在礼也不休息,立刻赶往石峪韩军大营正对面不到一里地的平丘,这里是周坎的主营所在。中军大帐之内,周坎、高行周、李小喜及几名高级虞侯军官正在商议军情,十多名低级参军正在另一侧制作地形沙盘,赵在礼一眼扫过去,沙盘已经制作完成近一半,石峪的形状大致露出了端倪。
周坎和赵在礼很熟悉,原来都是健卒营的老人,只不过那时候赵在礼是周知裕的亲卫,地位比周坎高得多。他一见赵在礼,立刻拉到身旁坐下,口中道:“老赵来了?这次出战立下大功,功劳和奖赏肯定少不了。某已让人向高平报捷,但最后的军报还得你来写。”
高行周和李小喜等人也纷纷向赵在礼致贺,赵在礼心中舒爽,脸上却紧绷着,以谦逊之词淡淡回应。
几句闲话带过,周坎将话题拉到当前的战事上来,让赵在礼也参与讨论。赵在礼听了一会儿,听出了大致的意思,原来大伙儿讨论的是如何做好从襄垣到石峪这十多里路的后勤保障。
燕军体系的战前军议氛围源自李诚中所穿越而来的后世,提倡议事中平等,凡有资格参与军议者,谁都可以畅所欲言,主官不得以任何借口对不合己意之论施以惩罚,也就是说,不会像外镇那样,军议中的军官们战战兢兢,生怕说错话被拉出去打板子,更不会因为与主将意见不合而被拖出去祭军旗。当然,一旦主官形成决定,则必须严格遵守,不得违背。
周坎等人议论了片刻,见赵在礼半天不吭气,眉角却似拧成了一条绳,便问:“老赵,想到什么了?说说!”
赵在礼听了周坎的询问,当即道:“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次来到石峪后忽然觉得,咱们要打石峪,这十多里地带来的不便相当麻烦,那么李嗣源要打襄垣,就不觉得这是麻烦么?他把大营按扎在这里,难道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帐中诸人都愣住了,相互间对视了几眼,周坎道:“老赵,你是说……”
赵在礼道:“要么,李嗣源根本没有攻打襄垣的意图,把兵摆出来,只是做个样子……”
高行周摇头道:“可是这与之前几日他主动派出骑兵的举止不符。”
赵在礼点头:“不错,因此,这个原因可以排除。那么,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引诱咱们主动攻过来?某觉得这个可能比较大,如此一来,他之前以骑兵主动出击的目的也能略微解释得通。”
一旁的陈姓虞侯插话道:“引诱?设伏?可能性不太大,从昨天至今日,已经撒出去很多探骑了,如果李嗣源设伏的话,他的兵会藏在什么地方?石峪周围没有可以设伏的地方,如果说要设伏,只能在西北的山中,可那是李嗣源的后路,咱们在拔掉石峪大营之前,没有办法绕过去。”
周坎想了想,问:“会不会有别的小道可以出奇兵,从石峪绕道襄垣?”
几个虞侯都在摇头,他们的主要作战任务就是查清战场地形地势,在这方面下的工夫十分充足,如果真有什么小道可以从石峪绕至襄垣身后,那么他们也早就提出应对预案了。
“你们确定?”周坎追问。
姓刘的虞侯道:“这地方咱们已经驻扎了快两年,之前上党行营传下来的舆图中,襄垣附近并没有可以出奇兵的小道。东部是仙堂山和黄岩山,属太行余脉,与石峪不曾有沟通,西边是石磴山,同样与石峪没有接壤勾连的地方,而且咱们筑营时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从东面和南面围住了石峪,李嗣源如果想要出寨偷袭,必定暴露在咱们眼皮子底下。”
陈虞侯补充道:“某等也曾和东阳都李都头探讨过,他也说没有。”
周坎立即道:“传李都头入帐军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