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刺史,金刺史?”
眼见金长道逐渐失神,程易只好开口把人叫醒。
听到一道道由远及近的声音,猛地回过神来的金长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程易面前失态了。
“大将军……”
金长道有些难以启齿地看向了程易。
在此之前,他从未因为自己身上流着一般高句丽的血而自惭形秽,他甚至心存幻想,妄图凭借一己之力,改变如今大唐与高句丽剑拔弩张的现状。
而在见到程易之前,他也一度觉得自己就要成功了。
可今天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程易,却毫不犹豫就敲碎了他为自己编织的美梦。
看着程易看向自己时似笑非笑的眼睛,金长道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拥有的的高句丽血统的自己,是如此不堪。
“张刺史他……可有留下什么遗言吗?”
金长道嗓音发闷地问道。
程易摇了摇头,说道:“我并未见到张刺史最后一面,不过听他府上的人说,张刺史直到临终前还在问。”
程易说道这里顿了一下,而后,他才在眼底染了红色的金长道的注视下再次开口。
“辽州城的救兵来了没有。”
这最后一句话,无疑成了压垮金长道的最后的一根稻草。
金长道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虽然想要破口大骂,可自小便一直温文尔雅的他,直到憋得满脸通红,也没能骂出来哪怕一个字。
“管家!”
金长道忽然高喝一声。
听到这声极尽压抑愤怒的喊声,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管家暗道一声糟糕,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谁料,他进去才刚一抬头,就对上了程易那双高深末侧的眼睛。
管家发自内心打了个寒颤,面上却仍旧强作镇定。
“老爷,有什么吩咐?”
金长道眼下已经怒极,他从未想过,那个曾说只希望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的王兄,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营州城发生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为何我连张贤弟的一封信都没有收到?”
金长道一字一句道。
听到他这话,管家的心忽然突突突跳了起来。
他胆战心惊抬头看向金长道,刚好碰上了对方充满怀疑的眼睛。
“老、老奴也不知道……”
管家话音刚落,好整以暇坐在旁边的程易,忽然发出一道讥诮意味十足的笑声。
“不知管家是哪里人士?”
一直不做声的程易,忽然满含深意地问了一句。
若是换作以前,金长道定然待管家作答,可今天,他却不想这么做了。
“老、老奴是廊州人。”
管家满心打鼓地说道。
程易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旋即又道:“瞧了,我也是廊州人,不知管家在老家还有什么亲朋好友没有?”
管家愣住了,他本是高句丽人,所谓的廊州不过是他随口编造的。
可眼下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程易。
“回大将军的话,老奴十五年前便已经举家搬来的辽州城,廊州已无任何亲属。”
程易了然的点点头:“可我怎么记得,廊州近三十年内,从未有过举家迁移的情况啊。”
听到程易这句话,还在盛怒之下的金长道瞬间便已经明了,他死死瞪住管家,咬牙切齿问道:“你到底是哪里人!”
管家心中叫苦不迭,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传言中是从忻州城发迹的程易,居然会是廊州人!
“老奴……老奴……”
管家磕磕巴巴半晌,却怎么都没办法把真话说出口。
“说!”
金长道厉喝一声。
他一生都温文尔雅,又何曾有过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老奴是高句丽人!”
管家无法,只得口吐真言。
高句丽?
金长道先是一怔,而后便忍不住后退两步,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紧接着,无数困扰他多年的谜团,好似突然间全部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金刺史可还好?”
眼见金长道摇摇欲坠,程易便叫长孙冲上前把人给扶住了。
金长道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推开长孙冲,几步走到管家面前,脸色煞白的地质问道:“是不是高句丽王派你来的!”
管家被金长道扯住衣襟,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点了点头。
突然,金长道发出一声悲鸣,旋即,他便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眼见金长道离开,独自面前程易的管家心中更加惊恐。
“不急,营州城的帐、辽州城的帐,我都会一笔一笔都与你们高句丽人算清楚的。”
程易不屑于管家共处一室,落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便抬脚离开了刺史府。
烈日当头、寒风凛冽,神色恍惚的金长道漫无目的行走在辽州城中。
恍惚间,他觉得周围来来往往,对他眼含关切的百姓,忽然都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洪水猛兽。
“你、你是高句丽人吗!”
金长道忽然扯住一个路人的衣裳,目眦欲裂问道。
那人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失措,紧接着便要开口否认。
还不等他说话,早已经将他表情收入眼中的金长道,却忽然松开他,继续跌跌撞撞往前走去了。
这一路上,金长道几乎对所有他见到的辽州百姓,都问了这样一句话。
而那些人的反应,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又令他悲痛万分。
原来他以为的百姓安居乐业,不过只是一场由别人编织而成的假象。
忽然,一刻不停往前走的金长道,忽然停了下来。
如果现在的辽州百姓,都是高丽人假扮的话,那先前的那些百姓呢?
那些据说是要举家搬迁的百姓呢?
都去了哪里?
金长道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想法。
“金刺史。”
稍后一步赶到的程易,在周围既忌惮又愤恨的目光中,将金长道带走了。
然而,已经被戳穿了虚假面具的高丽人,又怎么会轻而易举放他们离开。
虽然他们的王有命在先,让他们不能伤了金长道,却从没说过,不能杀了那些企图戳穿他们的人。
更别说,对方早已经得逞。
不过刹那间,程易便已经察觉到周围忽然升腾起了一阵阵凛冽的杀气。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四周,正要吩咐长孙冲与程处嗣准备迎敌,就见方才还魂不守舍的金长道,忽然往前一步,双目赤红的扫过那些围在他们周围的高句丽人。
“我看你们谁敢动手!”
金长道嗓音粗哑道。
满城高句丽人投鼠忌器,有金长道在前,又怎么敢轻易动手。
他们四个人,就在周围高丽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中,目不斜视地走出了辽州城。
其实,就算那些高丽人想动手,也绝不会是程易他们三个的对手,可既然金长道已经决意要保护他们,程易便也没有拂了他的好意。
直到走出辽州城的城门回到神策军之中,金长道一直紧绷的脊背才放松下来。
只是这一放松,便让他直接陷入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