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元陵城有一洛水县,洛水县有一村子,村里人多姓沈,故叫沈家村。
沈家村地处大山之下,地势较高,这些年南边多遇水患,沈家村多有惊无险,数次躲过了天灾横祸,只山下的良田冲了又垦,垦了又冲,好不容易收成的粮食悉数交了租,竟颗粒无收,不免叫人民不聊生。
好在沈家村后头还背靠着一座大山,饥寒交迫时,还能进山猎食些野味为生,肉食送去镇上酒楼肉铺换钱,皮毛取暖换棉,倒也保了不少人的命,平安过了一个冬天。
不过去年冬天村民进山打猎时,将外围的猎物悉数打食了个干净,后村民们进山整整一日,有时并无任何收获,有时不过猎食一些山鸡野兔,不够一家人温饱,为此,去年年关之际,为了能过个好年,有村民结伴涉险入了深山,不想,入的头一日便遇到了深山里的老虎,村里一外姓陈家当家的命丧虎口,直接被老虎当场撕碎,寸骨未留,一时吓得全村人不敢在上山猎食。
听说大雪封山那一阵,有一日一夜醒来,白雪皑皑的村子里留下了道道老虎爪印,山中猎物被猎了个干净,老虎竟饿得下山觅食来了。
这消息一出,挨家挨户门窗紧闭,足足大半个月,无人敢轻易出门窜门。
沈家村的这个年,过得凄惨萧瑟。
好在,年关一过,便可下田播种,令绝望的村民开始慢慢有了盼头。
沈家村其实并不富裕,尤其这几年赶上水患之灾,农田淹没,粮食无收,挨家挨户勒紧了裤腰带过活,能有个活头便已知足。
唯一富足些的,要数村长家,村西口的屠夫贺家,及村北的沈细满家。
村长家及屠夫贺家暂且不提,一个是百年族长之家,一个是有手艺的,家有余粮,自是不在话家,不过这沈家,不免令人嫉妒又暗恨了些——
其实这沈细满家原先是沈家村最穷苦的人家,家里人口多,两个当家的又不作为,当年底下的龟儿子险些养不活要发卖送人了。
沈家老头是个脾气古怪的犟骨头,动辄板着脸,瞪着眼,神神叨叨的,他瘦骨嶙峋,走哪手中敲着根竹棍子,见了不顺眼的小孩便偷偷戳上几下,村里小孩见了都躲着走。
沈家老太太更是个厉害的婆娘,她生得五大三粗,腰身磅圆,跟人吵架时,叉着腰将脚一跺,整个村子都得震三震,她的声音又粗又矿,声音一吼,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听得到。
这对老汗老婆娘是整个沈家村最令人生厌的存在。
沈细满生有三子一女,大儿子沈一万懒惰无用,比贺屠夫家的猪还要懒散几分,猪饿了好歹还知道叫嚷两声,这沈家大朗是喝醉了酒大冬日里的便窝在田埂上过夜的人,饿了便抢夺小孩子吃食的人,没皮没脸到了极致。
三郎沈三万夫妇却随了老太婆,是人精中的人精,田里的水淌进了邻居田里,都要舀回来的人,整日琢磨着怎么算计人占人便宜,十足厉害哟。
更别提那个嫁出去的小姑子了,都嫁出去了,隔三差五领着两个娃跑回娘家哭天喊地,往娘家一赖,便是七八日,将娘家吃干抹净了,将嘴一抹,便牵着两个娃一溜烟回了邻村丈夫家。
他们这一大家子,是整个沈家村的笑话。
唯独苦了二郎沈二万。
沈二万便是当年那个险些养不活差点被发卖了的,打小是个命苦的,自古家中的老二不受重视,爹不亲娘不爱的,沈二万又生得老实耿直,一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打小便是被家里头的兄妹合伙欺负长大的,打小家里头的好事落不到他头上,重活累活全是他的,长此以往,就连当爹做娘的也见怪不怪了。
沈二万人虽老实,却十足勤快能干,家里租的那十几亩地全被他包了,得了闲便去镇上做短工,到山上打野味,他一个人赚的钱养活了全家六七口人不说,哥哥弟弟娶妻,妹妹嫁人用的银钱大半都是寻他借的,这还不算,后来,几个兄弟妹子的娃娃接二连三的冒出来,六七个成个十来个,沈家满满当当十余张嘴全都靠着吸人沈老二沈二万的血过活。
长此以往,村里没人敢将闺女嫁给他。
家里的人怕他娶了媳妇不管家里人,也一直不积极帮他找媳妇儿。
一直耽搁到二十四五,婚事还没落定,再过个两年,怕是要成老光棍咯。
好在,老天爷到底是庇佑好人的。
在二十五岁那年,一夜,沈老二在镇上搬运沙石赶夜路回来,在半路上遇到谋财害命的歹人,正将人绑了装麻袋里往河里扔,沈老二心善,想也不想,压根顾不上任何安危,当即呵斥一声,闷头便跟人干了起来,生生挨了一刀,却吓跑了那两个歹人,沈老二不顾上手臂上的伤直接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将人救了起来。
救起来后才发现那人竟是镇上瓜果铺子的当家的元当家,元家在镇上做瓜果生意,在邻县有两个大果园,沈老二做工时曾替元家运输过瓜果,两人是认识的。
原来,元家这两年的瓜果生意做得红火,在村子开了果园,又在县城置办了宅子,引得家里的掌柜跟外人勾结,想要将人害了谋夺元家的产业,沈老二这一救,不止是救了元当家的命,更是救了元家所有的产业及元家所有人的命。
元当家见沈老二为人正直善良,又是他全家的救命恩人,做生意跑江湖的最重一个义字,为了感激他,元当家做主,将自个唯一的亲妹子嫁给了他。
元家自然将整个沈家上下摸了个透,也知沈家是个什么德行,在元当家元朗妹妹元淑儿嫁进沈家前,逼着沈家分了家,这才得以让单纯善良的妹子嫁入了沈家。
虽婆家苛待,妯娌难处,沈家更是事赶着事的,没个清净,可好在元淑儿有娘家护着,又有丈夫疼爱,虽时时受气委屈,却也时时幸福着,日子过得酸甜苦辣,比村里其他妇人幸运多了。
唯一受过最大的苦难,便是在生养孩子身上,着实令她遭足了罪,险些丧了半条命。
故而,沈老二夫妇是打小便将两个孩子当做眼珠子来疼的,尤其是大姐儿,更是个娇养长大的,养到三岁时才让下地走动,养到七八岁时,还拿着碗筷追在后头喂饭,养到十岁时,村里别家的女娃娃早已下田做活做饭,更有邻居家懂事的翠花都学会绣花打络卖钱了,沈老二夫妇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还由父母伺候着穿衣穿鞋,连冬日泡脚都要替她将那双娇嫩的脚丫子擦拭干净了,才被抱着塞进被窝,真真是溺爱宠爱到了极致。
村里人面上羡慕道:那沈家大姐儿便是他们沈家村的公主小姐。
背后却吐槽讥讽道:养废了,养残了,养歪了之类云云。
废没废,残没残,歪没歪不知道,只知,随着年龄的增长,沈家二房那大姐儿沈媚儿像是戏文里头唱出的牡丹花似的,是一日赛过一日的水灵,一日赛过一日的伶俐,一日赛过一日的美貌,也随了她的名讳似的,亦是一日赛过一日的娇媚。
沈媚儿一度成了十里八乡最娇俏的一朵美人花儿。
便是邻村人对其美名都早有耳闻。
如今,这冷冬一过,日子又翻了个年头。
沈媚儿十五了,十里八乡前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不过人眼光可高着了,村里村外虽穷,却不缺些个聪明能干的小伙子,可硬生生没一个能入她眼的,提亲的媒人将她家的门槛足足踏挨了三寸,依然无济于事。
村里看不惯的长舌妇人背地里时常咒骂她嫁不出去,不过见了本人面上却一个个笑眯眯,媚儿长媚儿短的。
这世道便是如此:惯会欺软怕硬。
这沈媚儿可是娇养长大的,打小没受过一丝委屈,头发丝断了,都得作天作地一番,等闲没人敢随意招惹她。
这日天气大好,是春种播种的绝佳好日子。
天还没亮,全村人赶着全村的牛全都下田地忙活了,就连五六岁的小娃娃也早早跟着在田地里踩稻草垛子。
开春的田地还有些寒冷,光着脚踩下去的第一脚,只觉得蚀骨冰凉。
沈老二是个闲不住的,天还没亮便背着锄头下田地了。
炊烟袅袅,整个村庄呈现一片穆青色。
全村的妇人下田的下田,下厨的下厨,全都没个停歇。
小元氏却是睡到天大亮,这才悠悠摸下了床。
厨房里熬了肉粥,炖了野菜,小元氏将热乎乎的白面馒头从蒸笼里捡了出来,又将柜子里的果干果酱摆满一大碟子,这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是沈家二房寻常的吃食,却比村里其他人家除夕夜还要丰盛。
搭配齐全了,小元氏这才去里屋唤姐儿哥儿起床吃早饭。
七岁的磊哥儿懂事听话,是个活脱脱的小沈二万,虎头虎脑,跟沈老二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小年纪便是个实心人,听着娘亲柔声叫起,闻着好闻的饭菜香,将被子一掀,跟条泥鳅似的,立马滑溜起来了。
大姐儿媚姐儿却是个懒散的,又略有些脾气,尤其是起床气极大,小元氏跟哄娃娃的,温声细语的哄了好一阵,却见被子里的人将被子一拉一裹,整个人呼哧呼哧滚到炕的最里侧去了,边滚嘴里边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声:“娘亲别吵媚儿,媚儿还要再睡会儿。”
小元氏见了,丝毫不恼,只觉得女儿裹在被子里,将整个身子裹得跟只蚕蛹似的,一扭一扭的,看着十分可爱,她生怕将她憋坏了,忙替她理了理被子,再将人瞧了又瞧后,这才缓缓退出了屋子。
小元氏回到厨房里,将给女儿的早饭温好了,摸了摸大快朵颐的磊哥儿脑袋道:“阿姐的早饭留好了,一会儿阿姐醒了,给阿姐送屋里。”
又道:“娘亲去给爹爹送早饭,要半个时辰后回来,你吃过饭后,回屋里写完一百个大字就能领着福宝下去寻昌哥儿他们玩了。”
说到这里,小元氏还不放心,想了想,又叮嘱道:“磊儿记牢了,阿姐在里屋睡觉,你得乖乖守着阿姐,等阿姐起了后才能下去玩,可不许惹阿姐生气。”
小元氏牢牢叮嘱一番,这才穿着袄儿,提着篮子,领着茶壶,往田地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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