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
少年为老人斟茶,为自己倒酒。
少年喝茶,老人喝酒。
少年毕恭毕敬立在老人面前,眼睛已经开始在发光了:“先生您的意思是说,当年陈风和宋缺一战,不但并没有因为这一战处在的绝境而心乱,而且在消失的这三天时间内变得更加危险更加厉害更加可怕了?”
“当然。”老人慢慢抿了一口茶:“你需要记住世上有一种人即便有人可以击败他,也不可能被人打倒,他们的心已如铁石坚不可摧,他们的灵魂已如烈焰,即便有再汹涌的洪水,也难以浇灭。”
“陈风是这种人?”
“是的。”老者说:“世上有人可以击败他,甚至有人可以杀死他,但没有人可以击垮他,他的灵魂他的剑是无论任何人都击不垮的,唯一可以击垮他的人只有自己。”
少年没有怀疑,他的眼中的尊敬之色更浓了。
——强者本就是应当值得尊敬的,不过他瞧来所谓的强者并不仅仅只是外来的武功智慧,内心的坚定强大,这才是真正强者应当具备的。
而陈风似乎偏偏就是这种人。
老者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光,思绪仿佛已经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山神庙中的那一战,瞧见了已经过去近两百年的两位迄今为止亦名流江湖的人。
老者说:“何况当陈风出现的时候,这种情况又已经发生了变化。”
“又发生了变化。”少年望着老者:“发生了什么变化?”
“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真正击垮他了,不管是别人还是他自己。”老者望着少年微笑道。
少年天赋异禀,可这种事情他还是不知道,他想不通。
这句话倘若换做任何人也想不通。
少年摇头:‘我不明白,为什么连陈风自己都已经击垮不了自己,难道陈风已经没有法子控制自己的吗?倘若一个人连自身都没有法子控制了,那这个人岂非已经败了?’
事实本就是这个道理。
人需要控制自己,倘若连自身都控制不住,这人已经被击垮了,又如何需要别人击垮摧毁呢?
老者笑得非常神秘,眼中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少年甚至瞧见一向睿智冷静的师尊眼中竟然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崇拜。
他以前不是没有瞧见老者流露出这种神色,可这种事情实在太少了,基本上一年半载都难以瞧见一次,可这次他瞧见了。
老者一口气喝下茶。
“一个人倘若连自己都没有法子控制,那人自然就不用任何人击垮了,那人已经不算是人,又如何再需要人击垮呢?“老者说:“可陈风的状态是不一样,陈风可以控制住自己,当日他面对宋缺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控制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寸肌肤,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当时若论控制,绝对没有任何人比他更能控制自己了。”
“心呢?”少年问:“陈风是不是还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心?”
老者点头:“陈风当然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心,他除开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以来也就只能控制住自己的心了。”
少年不明白,他的神情更加恭敬了。
“还是先生指点。”
老者淡淡一笑,为自己斟上茶,慢慢说:“当日陈风和宋缺再一次在山神庙见面的时候,他瞧上去虽然看上去有些苍白,气色也因冷风饥饿睡眠开始有些不太好了,可有一点是以前的陈风任何人时候都很难可以比得上的。”
“那点?”
“陈风的心已经空了。”
“空了?”少年无匹诧异与好奇。
老者抿了口茶慢慢解释:“所谓空了的意思就是陈风的心已经不存在七情六欲,也已经不存在任何杂念了,他甚至连天刀宋缺这位天下一等一的绝世大刀客都已经没有了。”
少年面庞一下通红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中仿佛也已经散发出了光,一种并不锋锐可非常绚烂的光:“先生您的意思是说陈风当时已经进入了一种非常奇妙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之下四周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他的眼中了,他甚至连自己也都已经瞧不见了。”
老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得虽然有些对,可并不全对!世上的一切在陈风的眼中都已经不存在了,包括他自己都已经瞧不见了,可他并非时不存在了,他其实还是存在得,他也知道自己还存在的,而且他不但知道自己还存在,甚至也明白宋缺还存在。”
“如今他也只知道自己、宋缺是还存在的。”老者叹了口气:“只不过他们存在的方式不同了。”
少年闭嘴了。
他沉默了下来,老者也不开口说话了。
天地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已经寂静下来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少年的眼中又已经开始出现了光。
少年抬起头,就已经瞧见老者面上的笑意。
老者早已经放下了茶杯,微笑望着少年:“你是不是已经明白了?”
少年点头:“我已经有些明白,是不是当时陈风的内心已经进入了一种非常奇妙的境界,在这种状态下,他的心中不但已经不存在七情六欲,甚至连自身和对手宋缺都已经瞧不见了,他只能瞧见自身和宋缺的化身。”
“哦?”老者微笑:“化身,什么化身?”
少年一字一句说:“或许当时的陈风不仅仅瞧上去是一柄剑,他已经将自身当作一柄剑,而宋缺是一把刀。”
“哦?”
少年说:“陈风当时和宋缺交手的时候,一定已经将自身和宋缺的决斗当作了一场武者甚至兵刃之间的交锋,在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胜负生死,在他的眼中天下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他就是剑,而宋缺就是刀。”
老者不说话了。
他一点一点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盯着少年瞧了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
老者说:“看来你是真已经明白了,是的,当时的陈风是剑,也只是一柄剑了。”
少年说:“只有陈风是一柄剑的时候,世上的一切恩怨情仇都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也唯有这样陈风才能真正进入武的纯粹境界?”
“不错。”老者说:“虽说一直以来江湖上下都将陈风和叶孤城、西门吹雪相提并论,可随着陈风深陷红尘,陈风已经忘记了出剑的那种纯粹,亦或者那种纯粹已经被红尘洗染了,如果陈风长此以往下去,陈风这位不逊色于西门吹雪、叶孤城的剑道奇才就会陨落,可幸好陈风在宋缺那一战寻回了剑的纯粹,武的纯粹。”
少年眼中又流露出了佩服的神色,少年重重叹了口气:“陈风不愧是可以流传至今的绝代剑客,不亏是天下用剑之人眼中的神话,任何人处在陈风那种境地也难以寻到剑的纯粹武的纯粹。”
“可陈风偏偏就已经寻到了。”老者叹道:“因此千古以来只有一个陈风,世上也只有一个陈风。”
老者眼中又闪过光:“不过天上地下也只有一个天刀,只有一个宋缺,宋缺虽缺,可并不缺。”
“为什么?”少年叹道:“我实在不太明白。”
老者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脑袋,瞧出了少年的疑惑,道:“不但你不明白,世上也有许多人都不明白,那一战实在太离奇了,而且结果也实在太玄妙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想得到那一战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宋缺是没有想到。
他瞧见陈风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没有想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