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苏梦枕抱着貂裘刚走下马车。
风还带着阵阵凉意,人的心也已生出阵阵冷意。
已是踏雪寻梅阁前。
苏梦枕笔直立在铁画银钩的踏雪寻梅阁牌匾,重重叹了口气。
一道比剑还锋锐的声音,已冷冷响起。
声音是从苏梦枕身后传来的。
“你想不想死?”
声音冰冷无情,似乎也已不将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瞧在眼中,又似乎苏梦枕在这个人眼中不过蝼蚁而已。
军师杨无邪面色已经有些发青了。
他的年纪还并不算大,但也已四十出头了。
昔年金风细雨楼楼主是苏幕遮的时候,他就已是金风细雨楼的核心人物了,苏梦枕继任金风细雨楼以后,金风细雨楼迅速壮大,而他的地位也快速提升,如今不但已是金风细雨楼的核心人物,也是苏梦枕最倚重最信任的人。
苏梦枕将杨无邪当作大哥兄弟,杨无邪亦以国士报苏梦枕的恩情。
他实在有些恼怒,可性子一向沉稳他的,并没有急着出手。
这次跟随苏梦枕来到踏雪寻梅阁的人,并非全部都是金风细雨楼的人,其中有两位就不是。
而说话的就是其中一位。
杨无邪是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当然知道这位冷眼冷面冷心的人,说出这句话,当然不是因为刻意对苏梦枕无礼,只是不想苏梦枕在决斗以前就已失去了意志。
剑。
一口无鞘的剑斜插在冷面青年的腰间上。
一双眸子闪烁着剑出鞘的寒光。
他冷冷而立,就如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也如一口寂寞了千年的古剑。
冷血。
杨无邪的脑海冒出了这个名字,躁动的心一瞬间就已经平静了下来。
金风细雨楼和神侯府一向互为倚重,虽然在处置大宋的问题上,金风细雨楼和神侯府意见不一,可如今大宋即将被李沉舟取而代之,而驱除鞑虏的策略一致,两方势力当然不愿意在这种时候,任何一方折翼。
冷血不是插手苏梦枕、雷纯决斗的。
他只是防止六分半堂中这场决斗会发生一些与决斗没有任何关系的意外,他要确保这场决斗的公平。
——绝对的公平。
苏梦枕已转过身。
苍白病态的面庞上溢出了笑容。
如太阳般温和的笑容。
他捏着一株月季,轻叹了口气。
“冷血兄放心,我这次来不是送死的,即便要送死,也不能现在去死,我是绝对不能让金风细雨楼在这种时候混乱的。”
冷血冷笑:“可你如今已没有任何战意?没有战意没有杀意,就已开始败了。”
他指着踏雪寻梅阁,冷冷道:“你感觉到了什么没有?”
苏梦枕深深吸了口气,望着纤尘不染,绿意盎然的踏雪寻梅阁外院,慢慢道:“当然是杀机杀意,今日的踏雪寻梅阁处处都充斥着杀机杀意。”
“这是谁的杀意?”
“低首神龙狄飞惊的杀意?”
冷血有些诧异:“狄飞惊的杀意?”
“当然是狄飞惊的杀意。”
苏梦枕笑了起来,温煦的眸子中忽然闪过意谋浩瀚如巨海般的睿智:“我可以想象得出狄飞惊这一夜都应当呆在踏雪寻梅阁的外院,他虽然很相信我,可也绝对不愿意在这决斗之前出现一丁点谬误,他是绝对不喜欢雷纯死在我手中的。”
冷血相信。
低首神龙狄飞惊。
本就是京师最传奇最可怕的人物之一。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武学造诣有多么高明。
因为这个人极少施展武功。
他不是刻意不施展武功,因为世上的大部分事情,他都可以用智慧用头脑解决。
他的手腕之高明,即便是一向孤傲绝世的苏梦枕也不能不佩服。
苏梦枕完全相信,即便狄飞惊没有深不可测的武功,那也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人物。
这个人太冷静太小心了,而且最可怕的一点是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遇上多么紧张的事情,都可以以一种极冷静旁观者目光审视这些事。
昔年他和雷损那一战,倘若不是确认狄飞惊不在京师。
苏梦枕绝对不敢先出手。
冷血脑海也回忆起了这个人。
神情亦凝重起来,这的确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冷血冷冷道:“你既然知道有狄飞惊在,你还和雷纯的决斗约在这里?”
苏梦枕淡淡一笑:“如果平时我是不敢的,可现在我敢。”
他道:‘有四大名捕之一的冷血在这里,我还怕什么机关暗算呢?’
言下之意当然再明显也不过了。
——若你冷血都已寻不出机关陷阱,那无论哪里都是一样。
苏梦枕已经大步流星走进了踏雪寻梅阁。
今日的踏雪寻梅阁没有一个守卫,甚至院子阁楼中的丫鬟侍女都已不见了,如今的踏雪寻梅阁似乎也已成为了荒废之地。
幸好还有人。
外院的八角凉亭中有一个人。
这个人一袭青衣,盖着厚厚的锦被,躺在朱漆的长靠椅上。
他当然就是低首神龙狄飞惊,京师之中最传奇的几个人之一。
苏梦枕、冷血、杨无邪等人走到凉亭前的时候,狄飞惊就已经站起身来。
他的精神还非常饱满,可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任何人都看得出狄飞惊的眼神都已不一样了。
以前,狄飞惊眼神淡若流水。
如今,已是一口剑。
绝世锋锐的宝剑。
剑还未出鞘,可锋芒就足以摄人心魄了。
仿佛一直绝迹已久的洪荒巨兽,忽然再现尘世。
即便只是立着,那种威严,那种压迫亦令人心凉。
狄飞惊望着苏梦枕:“距离辰时似乎还有半个时辰。”
“不错,我似乎来早了。”
“你没有来找。”狄飞惊瞥了一眼冷血,又瞧了一眼冷血身侧的杨无邪已经远处树下那一道消瘦的身影,冷冷淡淡道:“这次决斗是在踏雪寻梅阁进行,无论如何你都应当早一点来,毕竟这场决斗不是寻常的决斗,而且决斗之中场地之中任何一个因素,都足以影响决斗的胜负。”
“是的。”
“你对这里并不太了解,可帮主对这里非常了解。”狄飞惊:“踏雪寻梅阁的一草一木甚至每一根木头建筑物的位置摆设,都是根据第一座踏雪寻梅阁而来,世上绝没有任何人比帮主更了解这里,你若不想死在帮主的手上,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开始了?”苏梦枕微微一笑:“开始什么?”
“当然是瞧一瞧这里,这里的草地的湿度,土壤的成分以及建筑树木的摆设以及阳光天气的影响,你都应当瞧一瞧。”狄飞惊:“除非你想死在帮主手中。”
“如果可以死,我当然愿意死在纯儿手中,只可惜我现在不想死,也不能死。”苏梦枕脱下外袍:“不过我已不用去瞧了。”
“不用瞧?”狄飞惊有些诧异。
苏梦枕张开双臂,深深吸了口气。
“踏雪寻梅阁的一切我都非常了解,非常熟悉,我不用去瞧,一点也不用。”
狄飞惊闭上了嘴。
苏梦枕是第二次来到这个踏雪寻梅阁。
可苏梦枕对踏雪寻梅阁很了解。
这似乎不可能。
可狄飞惊知道可能。
因为苏梦枕可能去过那个踏雪寻梅阁,甚至在那个踏雪寻梅阁中住上了很长的时间。
——似乎苏梦枕已经对雷纯爱的很深了。
倘若不是爱的很深,又如何会对雷纯居住的地方那么了解呢?
爱屋及乌,自古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