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
苏梦枕、雷纯。
情人?仇人?
——英雄、美人。
倘若没有上一辈的恩怨,或许他们是非常相配的一对。
倘若没有之间的恩情纠缠,或许他们的交锋也绝对不会令人叹惋,只可惜世上之事从来没有倘若如果的说话。
辰时,辰时已至。
该交手的人就要交手,该死的人就应当去死。
苏梦枕、雷纯。
这一次死的人究竟是谁呢?
寂静无声。
人无声。
冷血、戚少商、杨无邪、狄飞惊、赵师容都已经无声。
院子中心鲜花盛开,环绕了整个踏雪寻梅阁。
苏梦枕举止优雅已走到了院中心,笑意盎然。
他似乎并非在进行一场决定生死胜负甚至于金风细雨楼成亡的决斗,而是在赴一场心仪已久的酒宴。
而且赴宴的人,似乎也是朝思暮想已久的梦中情人。
雷纯落落大方,也已走到院中心。
相对而立。
两人相对而立。
一切都已寂静下来了。
五双眸子都已经盯着相对而立的人,五人都已立在凉亭中。
——赵师容已经开口,无论任何人都不可以打搅这场决斗公平,无论什么人有影响这场决斗公平,都只能去死或离开。
凉亭观战,这已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人反驳。
当雷纯对上苏梦枕的时候。
即便想插手的戚少商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插手了。
这两人对峙的时候,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了。
这一战也已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了。
清冽的眸子盯着院中两人,可脑海已浮现了一道身影。
赵师容已暗暗一叹:“柳随风啊柳随风,你又在算计什么呢?”
世上已没有柳随风了。
柳随风离开京师的时候,世上就算有,也只有陈风了。
他在喝酒,可没有吃肉。
肉已发出了极其诱人的香味,可他不会吃。
陈风甚至连那口大锅都没有瞧一眼,似乎也已经决定这一生一世也都不要去瞧那口大锅一眼。
锅中的水已经烧开了,肉也已经熟透了。
香气四溢。
只可惜这锅中的肉,不是猪肉,鸡肉,羊肉鸭肉这些肉。
世上大部分的肉,都有人去尝试,可有一种肉,人是不会去尝试的,那就是人肉。
这锅中煮的就是人肉。
关七也没有吃锅中的肉。
他百无禁忌,可也没有吃人肉的习惯。
现在他也不饿,当然不会勉强自己。
不过这些人肉并非没有人吃。
大快朵颐。
任鬼神已经开口大吃了。
四圣主任鬼神向来是个百无禁忌的人。
倘若任鬼神不是跟着关七,或许已经做出了许多世人难以理会的荒唐之事,可无论任何事情都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温柔、王小石已经大口呕吐了。
前面他们只是想作呕,可现在已经忍不住呕吐出来了。
他们想过有人可能会吃人肉。
可没有想到亲眼瞧见。
朱小腰笑靥如花,而且比世上任何鲜花都要美丽,那双慵懒而风情的眸子盯着陈风,并未放过一丁点细节。
陈风是个有趣的人。
对于有趣的人,朱小腰一向愿意花费一些时间去打量。
温柔握紧了刀。
红袖刀。
刀柄丹红色,如鲜血。
刀鞘如青山。
刀已在手,温柔的身上已流露出了一种极其锋锐的杀机,就如同一口长~枪。
咽喉前似乎已出现了一口枪。
任鬼神感觉一阵不舒服,可还是狠狠的啃了一只手。
手掌没有什么肉,但非常有劲道,很快手上的肉就已经只剩下骨头了。
骨头随随便便丢在地上。
任鬼神望着温柔,冷冷一笑。
“你认为我不应该吃?”
“你认为你应该吃?”
“我为什么不应该吃他,你知不知道他吃过多少人,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中?”
温柔当然知道。
这人是该死的人,或许已根本不算是人了。
她瞧见这个人,也会毫不留情施展红袖刀法要掉这个人的命。
可她的声音更冷了。
“我知道,可不管如何他毕竟是人,你也毕竟是人,人本不应当吃人。”
任鬼神笑了。
他很少笑,笑起来的时候,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你吃过鸡鸭鹅没有?”
“吃过。”
“你吃过猪肉没有?”
“吃过。”
“你吃过羊牛蛇没有?”
“吃过。”
“我们为什么可以吃他们?”任鬼神:“是不是因为我们比他们更可怕,因此我们才可以吃他们,才可以主宰他们的命运?亦或者你认为它们生下来就是应当被我们吃的。”
杀意已散。
温柔无语。
她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没有法子回答。
“既然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去吃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吃一些本就罪该万死的人呢?”任鬼神冷笑:“是不是因为我们人天生就是极其虚伪的动物呢?还是因为人害怕有一天这个世上也会出现人吃人的常态呢?”
温柔无语、王小石震惊。
朱小腰、关七大笑。
他们是一丁点也不奇怪的。
可有些诧异。
他们惊讶的不是温柔、王小石以及双翅一杀三凤凰的反应,而是陈风。
陈风居然没有一点变化,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可陈风当然听见了。
只要陈风想听见,世上又有什么事是他听不见的呢?
任鬼神用大瓢盛出一颗心脏。
诧异盯着陈风。
“陈风先生认为如何?”
稀稀落落掌声响起。
“很好。”
“很好?”任鬼神:“很好是什么意思?”
“很好的意思是你说得非常有道理。”陈风:“人既然可以吃万物,那人为什么不可以吃人?”
任鬼神眼中已闪过了光。
一股滔天压力涌现而出。
冷冽声音也已经响起。
“你也认为人可以吃人?”
“我不知道。”陈风:“倘若人要吃人,也并非奇怪的事情!世上许多人都在吃人,只不过他们吃的不是人的身体,或许是他们的灵魂,他们的精气神。”
任鬼神沉默。
眼中闪过了佩服之色。
“先生说得不错。”
温柔已经开始愤怒了。
她紧握住刀柄要挥出。
温柔不是要砍任鬼神的脑袋,而是陈风的脑袋。
她实在不喜欢这样的陈风,甚至厌恶。
陈风似乎根本没有瞧见,淡淡道:“只可惜我不是。”
“你不是?”
“我不是的意思是我不会吃人,也不愿意吃人。”陈风:“或许因为我天生就比较虚伪而已。”
言语落地,已是无声了。
朱小腰、关七已不笑了。
任鬼神也已经流露出了佩服之色。
——一个人可以承认自己的不足,这实在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特别是本事越大的人,越困难。
他说得居然风轻云淡,似乎只不过说了一件小得不能再小得事情而已。
沉寂死寂,随即大笑。
任鬼神已不停再吐,吐出了不止多少人肉了。
眼泪也已掉了下来。
钢筋铁骨的任鬼神也已倒在了地上,指着陈风,边流泪边大笑道:“陈风先生啊陈风先生,我实在开始有些佩服你了,除开关七以外,你是唯一一位让我佩服的人。”
陈风望着任鬼神。
他不太明白,又已望向关七。
关七慢慢喝了一口酒。
心绪复杂。
——他又如何能告诉陈风,在任鬼神年纪极小的时候,曾发生了一场饥荒,当年发生了‘易子相食’的惨剧。
而任鬼神当年杀死了自己的父亲,烧起了一把大火,才逃了出来。
那一天起任鬼神已不将自己当作人。
他宁愿将自己当鬼当神当魔。
他不认为自己是人。
不配是人。
可陈风一席话,他发现自己是人。
似乎除开他关七以外,还有人将他当作人。
他如果不哭,如何不大笑,如何不佩服呢?